南王的车驾进京了。
京城有无数双眼睛都注视在南王一行人身上,成年藩王、年轻皇帝,这在本朝算得上十分忌讳的组合。
咳咳,并不是在点某成祖。
热闹的朝臣俱在的宫宴之后,便是私下的家宴了。
皇帝设家宴款待宗亲,以示亲亲之谊,说些皇家内部的私语,这是拉拢人心的正常手段,倒也不足为奇。
相较于南王,宴会的另一位受邀宗亲——太平王世子,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
太平王世子在京中长大,幼年时小皇帝也曾见过他几面,今日再见时,小皇帝是有几分惊讶的,记忆里的太平王世子生得白净俊俏,怎么如今成年了反而朴实了许多?
太平王世子恭敬行礼后便不再多言,沉默地坐在一旁,小皇帝夹菜他就跟着夹菜,小皇帝举杯他就跟着举杯,一点多余的话都不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做,表现得十分安分守己。
至于南王,则要放的开许多。
随意的行了个礼,不等小皇帝说话便自动起身,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对着宫人颐指气使。
一会儿说酒器不够精美,一会儿又嫌弃烛光不够明亮,又一会儿觉得熏香不够雅致,总之,挑挑拣拣,仿佛不是来赴宴,而是专程来找茬的。
小皇帝倒也不生怒,和煦问道:
“南王叔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知宫中的菜肴可合南王叔的口味?”
南王看着久违的光禄寺出品的水煮大锅饭,筷子是半点儿也落不下去,宫宴用光禄寺也就算了,家宴也光禄寺?
光禄寺那群厨子做的东西能入口吗?不管是个什么东西,拿水一煮,放点盐,熟了之后随便撒点葱花就端上来,还美其名曰吃的清淡才能养生,这喂猪猪都不愿意吃!
要不是太祖不准杀厨子,这群狗东西的九族都得下昭狱。
南王露出一个敷衍的假笑,放下筷子道:
“臣久在岭南,习惯了两广菜肴,一时难以对宫中佳肴难以入口。”
一边说着,他举起酒杯道:
“今日难得团聚,皇叔也是分外想念侄儿啊,何不满饮此杯?”
太平王世子纹丝不动,等小皇帝端起酒杯后才举杯,南王见状,眼底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酒过三巡,菜过五……不对,菜没有五味,全是一锅捞出来的水煮,对南王来说,难吃程度堪比太祖的“翡翠白玉汤”。
等太平王世子不胜酒力,向小皇帝告退后,南王望了一眼上首的小皇帝,同样喝了那么多酒,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定然是平日嗜酒成性”,南王恨恨想着:“无妨,到了明日,座上的人就要换一个了。”
吩咐宫人把酒换成水的朱翊钧,看着醉醺醺的南王,吩咐宫人将南王扶下去,收拾残宴,命令王安把没用完的蜡烛一一熄灭,带回寝宫备用。
这才转身回了寝宫,朱翊钧开始专心致志地批奏折,魏子云则在一旁护卫,一手按剑、时刻警惕。
王安迟迟未归,但朱翊钧却恍若未觉,魏子云同样不发一言。
月半中天,除了值夜的宫人,大部分人都已经沉入梦乡。
有脚步声在宁静的夜色下响起,向着皇帝的内殿而来。
朱翊钧抬眼望去,明亮的黄色和大朵的珍珠差点晃晕了他的眼睛,好贵的龙袍!这是朱翊钧的第一想法。
然后,他就看到了龙袍领子上顶着的人脸,和每天自己在镜子中看到的别无二致,连脸上那条细小的伤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接着,露出的便是王安那张老脸,此时已经不复从前的低眉顺眼,高高的抬起,但由于习惯了低头缩背,此时只让人想起“狗仗人势”这四个字。
王安对着小皇帝喝道:
“南王世子,胆大包天,竟敢与南王合谋造反,窃居帝位,还不从龙椅上下来!”
穿着华丽龙袍的南王世子眉宇间一片傲然,虽然他的脸与朱翊钧一模一样,但那股傲然却让这张脸格外显得扭曲。
南王世子傲慢地看着小皇帝,龙袍的色泽一看就是不是新做的料子,缀的珍珠不过米粒大小,如此穷酸模样,也配当皇帝?
朱翊钧望着南王世子,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失望之意:
“原来是想李代桃僵,朕还以为会有些更有新意的手段,做的太明显了,无趣!太无趣了!”
魏子云应声拔剑指着闯入者,怒目而视,喝骂道:
“大胆王安!身为御前大太监,竟敢与外人勾结谋反,其罪当诛!
竖子!安敢冒充皇爷,还不速速扒下你这身衣裳,速速跪下,束手就擒!”
南王世子被这一声喝骂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把王安护至身前。
王安:……
南王世子反应过来,自己这边又不是没有高手,面上顿时挂不住,不满地吼道:
“叶孤城,还不速速上前护驾!”
一袭白衣叶孤城缓步走进,南王世子不满地怒视着他,但叶孤城毫不关心。
魏子云握剑的手骤然收紧,只是一个照面,他就感受到面对顶尖剑客的压力。
朱翊钧目露欣赏之色,如此气质,巍峨如玉山,缥缈如白云,他不由自主叹道: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叶孤城冷冷地看着小皇帝,不发一言。
朱翊钧尴尬一笑,道:“叶城主风姿高举,朕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叶孤城道:“与我信物的太和公主,为何不在此处?”
朱翊钧想到此刻应当远在西域的皇姐,也不禁心间含忧,闻言道:
“皇姐还有要事,叶城主不妨在京城稍待,也好与朝廷接洽一番白云城的种种事项。”
叶孤城点点头,算是同意。
南王世子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自觉不妙,悄然后退,却被王安拦住。
“狗太监,你要干什么!”
南王世子低声喝道。
王安朝他爽朗一笑,南王世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足尖涌上心头,这绝不是王安那个死太监!
王安一指给南王世子点上穴道,把人拎到小皇帝身旁,然后随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
在南王世子的目眦欲裂中,朱翊钧顺手撕下脸上的伤疤,端详着司空摘星道:
“司空摘星,你的手艺倒是不错,此番立功,偷盗皇宫宝物之事便一笔勾销。”
不等司空摘星露出喜色,朱翊钧又道:
“朕日后若有需要,会再遣人寻你,你便在锦、在六扇门挂个名吧。”
司空摘星顿时面色一苦,但努力做出欣喜模样,无精打采地告退了。
他在心中暗暗骂自己,当初为什么在赌坊手贱偷那颗珍珠,刚出赌坊就被锦衣卫堵个正着,直接押到皇帝老子那,被逼着扮演他那个大太监,还掺和到造反里头来了。
这段时间,司空摘星是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睁眼就因为左脚踏入宫殿被推出去砍了。现在好了,好不容易脱身,也没完全自由。
唉!皇宫,真是个糟心地方。
叶孤城自觉跟着司空摘星离开了皇宫,他自然看得出来魏子云的紧绷,知道自己持剑入宫的危险。
不过,面不改色的小皇帝倒是让叶孤城有几分另眼相看。但是,由于小皇帝和令他厌恶的南王世子长得一样,叶孤城不想与之多言半句。
看着逐渐目露恐慌的南王世子,朱翊钧从拿出一柄匕首,在南王世子的面庞上划了几刀,然后示意魏子云将之带下。
魏子云退下不久,又有一道身影悄然而至,正是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
朱翊钧面上没有半分惊讶,淡淡问道:
“京城之中,可有动乱?”
独孤一鹤道:
“花大人的宅中有人袭击,不过被花满楼与陆小凤两人拦下。
其他朝臣也有几个遭到袭击,不过并未出事,埋伏的锦衣卫已经将他们统统拿下,臣的几个弟子没出上多少力。”
说道最后,独孤一鹤的言语中带上几分惭愧。
朱翊钧点头,道:
“如此,无人伤亡便好,至于独孤卿的弟子,是不是有一个考上了举人?”
独孤一鹤连忙答道:“正是小徒苏少英。”
朱翊钧道:“让他好好准备今年的会试吧。”
独孤一鹤应下,心中已经决定今晚回去就把少英单独薅起来,逼他好好学习,再请几个老师,逼也要逼着他成器,通天大道已在眼前!
等独孤一鹤离开后,小皇帝熄灭了蜡烛,望着天边明月,突然开口问道:“几分把握?”
从殿中的柱子里竟然钻出四个人形!这四人长得一模一样,异口同声道:“独孤一鹤有十分把握,叶孤城有三分把握。”
小皇帝微微皱起眉头,鱼家四兄弟是他在太子时便着力培养的人才。
他们同出一胞,心意相通,在武学上极有天赋,静能敛息闭气藏于暗处,动能组成剑阵护卫杀敌,是小皇帝的底牌之一。
朱翊钧轻轻一挥手,四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朱翊钧静静望着一轮明月,明月无声,他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