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闻言先是惶恐,听李永年说要带着他们一家走,又生顾虑。
“我们在这城中,也不知有否染上了疫症。若有个万一,传染了别城的人。年儿你如何担待的起?也对不起那些被传染的人。”
进门之时英莲就给了李永年面罩蒙脸,还大致讲了城中情况。
面罩是英莲下午做的,用药汁子浸泡过,套在头上,只留下两只眼睛。
李永年来时也没想到已经如此严重了,虽有将疫病传出去的可能,但他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自己回去。
“我来时,阿蛮正在城外买一处荒废的大宅。到时候咱们就住在那儿,尽量不与人接触,料想也是无碍。”
见施益丰一言不发还是踌躇,李永年急得大喊,“留在这城中就是九死一生!你们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两个孩儿呢?”
封氏慌忙附和,“是啊,咱们又不四处走,能传着谁?泽儿和潜儿才三岁,怎好留着他们在这儿。”
“永年。”英莲跟着李永年进了后院,只是站在门边,与家人保持着距离,“此次就劳烦你和夫君照顾我爹娘和两个孩儿了。”
“嫂嫂你疯了不成!”李永年上前朝英莲走了几步。
英莲连连后退,怕他碰到自己。
“我接触过的病患太多,可能已经染病,此去恐给你们添负累。
“而且我是个医者,哪有疫症来了,医者第一个跑的道理。我若是跑了,这城中百姓谁来救治?”
“这城里又何止嫂嫂一个医者!”
“若永年你带兵出征,可会因为敌人太强不战而逃?世上也不止你一个将军。”
李永年哑然,他说不出什么来反驳英莲,扯着施益丰的手臂,“你舍得让嫂嫂留下?”
施益丰从方才起就垂头呆立着,此刻才抬头望向英莲。
说了白日里没来得及说的向老之事,包括向老临终时说的话。
听到师父染病,眼泪一下子从英莲眼中涌出。
却还是摇头,“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走。多一个医者在此,就多一分希望能治好疫症。”
“你放心。”施益丰声音哑然,却没有再劝。
封氏早就放声大哭,“当初就不该叫你去学医的。”
甄士隐也跟着垂泪。
英莲跪下给二老磕了三个响头,“是女儿不孝。若女儿这次能逃脱此劫,以后定寸步不离服侍爹娘,再也不叫爹娘担忧。”
双胞胎宿在封氏房中。
李永年来时本就动静不小,现在又听到外祖母的哭声。
两个小的穿着寝衣跑了出来,看见英莲跪在地上。
张开小手喊着“娘”,就要娘亲抱,被施益丰一把拦住。
英莲起身,忍着眼泪,“你们两个要乖,听爹爹和永年叔的话,以后好好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
“娘!”
施纪泽哭了出来,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可就是很害怕,总觉得要失去娘亲了。
甄纪潜的哭声更大,“是王母娘娘要接走娘亲吗?”
他听了英莲说的话,想起说书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时,织女回天上之前就是这般嘱咐自家孩儿的。
英莲用尽全身力气勾起了一个笑容。
“潜儿真聪明,如今是六月,待七月初七,咱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
天光大亮,果如李永年所说,南安王的军队包围了南琼城。
别说城中百姓,连原本的守城兵士都一头雾水。
军队头领将一封文书交给守城兵士,让送去府衙给赵万兴。
可怜赵万兴这个知府。
刚查明自己所辖之处果有疫症,一宿没睡,拿了张纸涂涂改改,才写好请示文书。
这边封城令就已下来了。
熬了一宿的赵万兴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送来的命令是告诉他,他被困住了,从现在起就与城中百姓一样,生死皆凭天意。
赵万兴定了定心神,又想起向老送来的信,忙命人取来,其中有疫情蔓延后需要做的事。
向老钻研疫症六十年,即便没研究出救治药物来,对于如何应对疫症,有一套办法。
“去,传令下去,让把南街后面那一排屋子收拾出来。再挨家挨户统计发病的人,有了症状的,都送到南街去。”
赵万兴有气无力地吩咐下人,“再命城中医者,都来府衙一趟。”
英莲早起就又瞧了四个病患。
待衙门传人,她已带上了连夜缝制的面罩及调的香丸,预备向知府大人禀报自己想出的应对之策。
这一去方知,各家医馆皆是人满为患。
赵万兴才晓得疫症已然蔓延的如此厉害。
先粗粗定下防疫之法。
给每家发放面罩、香丸及预防药材。
再命城中布庄、药铺一并出人配合,就放大夫们回去了。
病人越来越多,留在府衙也是束手无策,倒不如多看些病人,说不定还能想出救治之法来。
虽是封了城,可城中尚无因疫症死亡的百姓。
是以百姓们虽有议论,却并没有太恐慌。
英莲戴着面罩走在街上,还有不少人上下打量她。
“咱们出不去,还有人进城呢。”
“真的呀,也不知咋想的。”
“守城的不让,那人还在城门口说,只听说不让城中人出去,可没听说不让进来的。”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夜里也差不多没睡。
英莲脑袋里“嗡嗡”作响,听到周围人的议论也没甚在意。
直至自己家中,看着空空荡荡的府宅,不免难过。
往影壁走去,却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英莲顿住脚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施益丰从灶房走出,“娘子可是掐着时辰来的,包子刚要出锅。”
昨夜离别之时都忍着没掉几滴眼泪的英莲此刻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施益丰见她哭了,就想上前搂住她。
英莲后退,抽抽噎噎的,“你别碰我,衣裳还没煮呢。”
一时之间,施益丰有些恍然,似是回到了几年前的月夜。
他出海未归,英莲在海边等他。
见他归来,就是哭得这般厉害。
那时他就想搂着她哄,可是他不能。
如今他是她的夫君,此刻却同样不能拥她在怀。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哭。
“为什么?你为什么回来?”除了这句话,英莲说不出其他。
施益丰长叹,“你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