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格尔的情况与岳钟琪想象的并不一样。
岳钟琪在伊犁安营扎寨后,与准格尔的军队发生了几次冲突,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迎战的意思,多是防守和迂回。
若真如皇上所说,准格尔在摩格死后形势俱变,朝瑰公主的儿子是摩格唯一的血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准格尔不愿承认,将其母女作为人质,以此要挟大清,如今大清的军队来到伊犁,面对的会是这种情况吗?
岳钟琪只觉得有一万分不对劲,他打算给皇上修书一封,先将这边的情况细细报上去。
入了夜,营帐东边忽然有异动,似乎潜入了几个准格尔的密探,岳钟琪派了几支巡逻的队伍过去,自己也拿上长枪,刚要出去,忽然一个黑衣人闪身进来,和他缠斗在一起。对方力气似乎有些小,用的都是巧劲,看起来练功时间也并不长,三两下便落了下风。
手中长剑被岳钟琪挑开后,此人不但不避开,反而迎着长枪向前突进,手一翻,一把匕首出现在眼前,岳钟琪迅速后退,将匕首击飞,忽然听到耳边一声轻笑:
“岳将军好身手。”
“将军!那些人似乎是来刺探情况的,咱们的人一到,他们就都跑了,有两支小队去追了。卑职刚刚听到将军这里有刀剑声,可是发生了什么?”
“本将不慎撞倒了刀架,无事。把人撤回来吧,准格尔人熟悉地形,夜色太深,追不到的。”
把人打发走后,岳钟琪把长枪一扔,盯着那黑衣人看了许久,方才艰难开口:“公主不是被准格尔控制,万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吗?”
“皇兄是这么跟你说的?”朝瑰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面巾,在桌前坐下,“难为他想出这个好借口。”
岳钟琪只觉得喉咙干涩,已经过了子时,营帐外巡逻的士兵不时遮挡住火光,跳动的影子印在帐篷上,叫他快要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的。
朝瑰看他这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本宫是特地来找岳将军的,将军可愿听本宫一言?”
岳钟琪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不能听,听了就再无回头路了;可也有另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有什么不能听的?若是皇上将来也要如处置年羹尧一般对他,他也心甘情愿被蒙在鼓里吗?
朝瑰见他不说话,语调越发蛊惑:“本宫是大清的公主,最多与皇兄闹了些矛盾,最终的目的依旧是为大清奉献,况且本宫要说的话,也与岳将军此行的真正目的有关,皇兄既然未曾言明,不如由本宫来告诉岳将军?”
岳钟琪深吸一口气:“还请公主为末将解惑!”
“本宫乃大清供养的公主,和亲一事,本宫并非不愿,可皇兄只为了不让年羹尧军功更甚,甚至不愿和准格尔谈条件,直接应下了和亲的要求,十日的准备时间,嫁给六十多岁的英格可汗。岳将军,你说好不好笑?”
“将军不妨猜一猜,本宫是靠什么说服皇上,叫他推迟婚期的?”
朝瑰的话证实了岳钟琪出发前的猜测,他心中有几丝凉意,抬头对上公主满是笑意的眼神,放弃了挣扎:“还请公主明示。”
“本宫同皇上说,本宫要做大清掌控准格尔的刀,从内部彻底掌握准格尔的权力,让准格尔彻底成为大清的附属。皇兄很高兴,当时便答应了推迟婚期的要求,还派了许多人手,助本宫夺取政权。”
“将军觉得这个交易的意思是什么呢?是不是意味着本宫虽是女子,但也能以大清公主的身份,掌管准格尔的政权,皇上也可通过本宫这个亲妹妹,将准格尔彻底收入囊中?”
岳钟琪眼神一闪,他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朝瑰看到他眼里的震惊和怀疑,又笑起来:“看来将军也想到了,皇上啊,他想卸磨杀驴呀——”
帐外的火光一闪一闪,照得朝瑰的脸也忽明忽暗,她的声音如鬼魅般缠上岳钟琪的心脏:“本宫这个亲妹妹,不过是按照原本谈好的条件,沾手了准格尔这个小部落的政权,都要被鸟尽弓藏,不知岳将军作为汉军旗出身的武官,会不会也有同样的烦恼呢?”
“奥,瞧本宫这记性,汉军旗的武官,岳将军又不是头一个,说来岳将军这川陕总督和兵部尚书的职位,还是从年羹尧手里接过来的吧?”
岳钟琪花了些时间,理顺了思绪:“末将是皇上信重的将军,自然一切都听皇上的号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末将只愿为大清抛头颅洒热血,旁的都不在意!”
“岳将军果然为人正直。”
“公主请回吧,今夜所言,末将就当从未听过,公主与皇上的纠葛,也并非末将能置喙的,末将只知道遵照皇上的旨意行事,公主与准格尔要如何,还请向皇上言明,而非告知末将!”
朝瑰站起身,将面巾蒙上:“岳将军果然是大清的肱股之臣啊,可惜这事儿也由不得将军了呢。”
岳钟琪瞥见地上的长枪,脚尖一勾,将长枪挑起,捏到手中,朝瑰笑了笑,扔下一枚药丸,营帐里瞬间溢满了烟雾,岳钟琪感受到几个人的气息,紧接着便有人喊了一嗓子:“将军遇刺了!”
帐篷被剑划开,附近的将士们都赶了过来,在漫天的烟雾里,有人在岳钟琪耳边道:“岳将军一不小心知道了皇家秘辛,不知皇兄,还能否容下你呢?”
长枪刺过去,布帛破碎的声音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地上只留下了几片黑色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