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
道袍簪花的少年,揣着手坐在荒山野岭间。
窈窈叉着小腰,站在旁边吆喝:“都排着队,一个个来,不许插队呀!”
山中的精怪们井然有序地排队,向商病酒供奉它们的宝贝。
女精怪们供奉的大多是一朵花一个果子,男精怪们供奉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的是从城镇上捡来的碎掉的瓷瓶子,有的是一根很直的树枝,有的是褪落的蛇皮,有的是一撮野猪毛,有的是没舍得吃的两个肉包子。
商病酒把这些宝贝放在竹篮里,提着篮子慢悠悠回了芭蕉小院。
次日清晨。
萧宝镜醒来的时候,看见箱笼旁边放了个竹篮。
竹篮上贴着一张字条——我昨晚什么也没看见。
萧宝镜傲娇地卷了卷垂落在胸前的粉色丝带。
卖货郎这是在和她道歉吗?
她掀开竹篮上盖着的布。
原以为是商病酒谢罪的赔礼,结果里面装的却是一堆破烂。
什么野猪毛、树杈子也就罢了,还有两个梆硬长霉的肉包子!
萧宝镜气得直翻白眼。
她就多余给卖货郎眼神!
她绝对不要再继续喜欢这个卖货郎!
等她去了邺京,什么王孙公子没有,她要挑一个善解人意会说人话的喜欢!
…
今天要继续赶路。
山路盘桓错综。
商病酒挑着担子走在山路上,迎面撞过来一群抬着玉石的士兵。
大约在山里徘徊久了,这些人看起来颇有些狼狈憔悴。
“走了这么久,可算是遇见了活人!”为首的统领生得五大三粗,不耐烦地拿刀柄推了推商病酒,粗着嗓子喝问,“喂,你这卖货郎,可知道蝶庄怎么走?”
蝶庄是坐落在剑阁群山里的一座城镇,也是通往邺京的必经之路。
商病酒似笑非笑,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统领立刻回头喝令:“四公主就在蝶庄等咱们,大家伙儿都跟上,日落之前务必和四公主汇合!”
他们匆匆走后,萧宝镜才敢推开箱笼。
她目送他们消失在山道上,小脸上尽是思量。
他们提到了四公主。
四公主不是在邺京吗?
她怎么会跑到剑阁?
而且——
她小声:“卖货郎,咱们不是也要去蝶庄吗?为什么他们和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你是不是故意给他们指错路的呀?”
商病酒:“对呀。”
萧宝镜趴在箱笼边缘,偷偷看他。
少年清姿媚骨,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报复心强,藏了一肚子坏水儿!
暮色四合。
日落橙红,悬在黑色的崇山峻岭之间,像是一个大橘子。
萧宝镜已经从箱笼里出来了。
她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蹦蹦跳跳地跟在商病酒身边,桃花粉的襦裙在暮色里勾勒出少女的俏丽娇艳。
她忽然指着前方的石碑:“卖货郎,咱们到蝶庄啦!”
蝶庄看起来就是个十分普通的镇子。
今夜镇子里来了个戏班子,街上十分的热闹。
萧宝镜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不时朝四周看看,心里像是打着一面小鼓。
商病酒:“你在看什么?”
“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萧宝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其实在巨鹿郡守府的时候,裘月见说,是四公主指使她杀害的九公主。我这身皮子不是九公主的吗?万一在这里撞见四公主,你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再杀我一次呀?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她的九妹妹……”
商病酒弯着狐狸眼,没说话。
萧宝镜咕哝了一阵,就被街上悬挂的一盏盏花灯吸引。
花灯如昼,明明是夜里,却招来了不少蝴蝶。
萧宝镜试图伸手去抓:“好多蝴蝶呀……”
到了落脚的客栈,萧宝镜洗漱干净,捧着小脸趴在窗边:“卖货郎你瞧,咱们窗外也有蝴蝶。”
窗外是疏朗夏夜,悬挂一盏花灯,一红一蓝两只蝴蝶上下翩飞。
“它们真好看呀……”
萧宝镜赞叹。
深夜的困倦袭来,她情不自禁揉了揉眼睛。
恍惚中仿佛坠入了梦乡。
…
“小姐,小姐!”
有人推了推自己。
萧宝镜猛然醒来,瞧见自己坐在古色古香的闺房里,穿着粉背心的小丫鬟正看着自己。
只是那小丫鬟没有脸,脖子上面顶着的是一块木板,刻着“桐儿”两个字。
萧宝镜顿时睡意全消,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桐儿歪了歪脑袋:“小姐,咱们今天要去书院读书,你忘了吗?夫人说你大字不识,将来嫁给马公子会被人笑话咱们家家教不严,所以打发你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喏,衣裳都准备好了。”
萧宝镜:“……”
她记得她和卖货郎正在赶路,路过蝶庄就休整了一夜。
她正在客栈里看蝴蝶,可是她怎么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了,还成了什么小姐?
她迷迷糊糊的被小丫鬟按在梳妆台前,给她梳了一个书生的发髻。
铜镜里,她的脸倒是正常的,柳叶眉杏子眼,和小丫鬟的木头脑袋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宝镜举手:“那个,恕我冒昧,你的脸……”
小丫鬟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姐羡慕我的美貌,但是没有关系,小姐只要听老爷夫人的话,好好读书,乖巧嫁人,为夫家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将来一定也能拥有我这样的美貌。”
萧宝镜:“……”
她不要啊!
她不要这个木头脑袋呀!
萧宝镜满脸一言难尽地换上褒衣博带,才磨磨蹭蹭地跟着桐儿踏出闺房。
她悄悄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但是四周的景物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所以,她不是在做梦,她大约又误入了某个精怪的领地,就像当初误入忘园一般。
厅堂。
萧宝镜看见一男一女坐在上座,各自身穿锦衣华服,他们的脑袋也都是方方正正的木板,黑木板刻着“父亲”,白木板刻着“母亲”。
侍立的丫鬟们也全是这种木头脑袋,除了名字,根本看不出她们是什么表情。
“母亲”率先叹了口气:“我与你爹爹都是正常相貌,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呢?”
“父亲”吹胡子瞪眼:“都是你不好,竟生出如此丑陋的女儿,叫我出门都没有脸面!怎么别的女人都能生出漂亮女儿,就你不能?!我娶你有何用?!”
母亲畏惧地不敢看他,又道:“事到如今,也就马家不嫌弃英台面貌丑陋,愿意娶她。英台啊,你赶紧去书院恶补一年学问,以后风风光光地嫁给马公子。对了,你是想明年出嫁,还是想后年出嫁?”
英……英台?
祝英台?
萧宝镜深吸一口气。
这是给她干到《梁祝》里面来了?!
她暂时还没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卖货郎又在哪里,于是抱着拖延的原则,老实道:“那……那后年再出嫁吧。”
“胡闹!”父亲拍了拍桌案,“明年就嫁!”
萧宝镜:“哦。”
母亲又温柔道:“既然是明年出嫁,那嫁衣也该请绣娘开始绣制了。英台是喜欢莲花纹的嫁衣,还是喜欢鸳鸯纹的嫁衣?”
萧宝镜:“莲花纹的吧。”
“胡闹!”父亲不满呵斥,“鸳鸯纹喜庆,用鸳鸯的!”
萧宝镜:“……”
这两人都替她决定好了,干嘛还要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