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罐子装的药膏已经用了一半了。
现在在书房，多半是石头贴身伺候。
每当石头在的时候，便是沈舟用这药膏按摩手的时候。
一打开药罐，里面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倾泻而出。
刚闻只觉难闻。
但等药味飘散，再闻时，便觉这股药味还带着一抹清香。
闻起来倒觉清爽。
沈舟起身，走到一旁坐下，看着石头往自己手上抹药膏。
石头抹得很认真。
把药罐收好后，他挽起袖子，开始按摩。
“少爷，您手还疼不疼？”
石头用力开始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按着，不时捏一捏手掌。
或者按一按其他穴位，以及手腕。
虽然按过几次了，但每次按时，石头都不敢直接往那条伤疤上按。
就怕给按出血了。
沈舟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石头这样问了。
每次下手开始没一会，石头便要问一回。
尽管他每次都回答不疼。
这孩子也只是“哦”了声，按摩伤疤周围时，下手总会轻几分力。
这回自然也是这样。
沈舟笑道：“石头啊，可以用力一些，疼我会说的。”
石头抬头看了眼沈舟，低头“嗯”了声，手上的力度慢慢加大。
“少爷，这样如何？”
沈舟垂眸看着，药膏在发挥药效，被按过的手指正在发红发热。
说不上舒服，但也说不上难受。
他笑着点了点头，“嗯，这样可以。”
石头放下心，就着这个力度，绕着伤疤慢慢按着。
这会，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舟眉头一皱，看向门口。
“怎么了？”
他之前便跟家里人说过，他在书房的这段时辰，若是有事，急的话，可以让长青通报一声。
如果不急，可以等他出去之后再说。
沈立之前自然知道他是为了遮挡什么。
便也帮着说两句。
沈舟要办事，沈大谷他们自然不会去打扰。
而沈远知道手伤的事后，干脆让仆人没事不要靠近书房，免得打扰沈舟写书。
这一通下来，竟是只有石头，吕长青以及十一能靠近书房。
而能进入书房的，只有石头一人。
就连苏婉清过来，也得通报一声。
这会过来的是吕长青。
他站在门外，恭恭敬敬道：“少爷，太医院那边来人了，是陈太医。”
“陈太医？”
沈舟不解，陈太医怎么这会过来了。
想了想，他道：“把陈太医带过来，莫要被少夫人的人看到了。”
“是。”
吕长青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已经不止一次闻到过从里面传出来的药味。
虽然很淡，不明显，但确实是药味。
这阵子，从少爷只让石头在他写作时进屋的行为来看，少爷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少爷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不问。
吕长青带着陈太医绕了远路，来到了书房门前。
“少爷，陈太医来了。”
“让陈太医进来。”
里面传来沈舟的吩咐。
吕长青应了声，示意陈太医推门进去，便退了下去。
陈太医往后看了眼吕长青离去的背影，随即推开门。
在闻到那股熟悉的药味时，陈太医也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沈舟，竟是瞒着家里人在暗暗养伤。
他看了眼同样眼熟的石头，压下内心的惊讶，转身关上门。
“陈太医今日，怎有空过来了？”
沈舟整理好袖子，起身相迎，让陈太医坐下聊。
陈太医摸着胡子，笑着坐下，“我过来看看沈修撰的手。”
闻言，石头看了眼陈太医，与之打了个招呼，便端着水盆下去。
没一会，便又端着茶碗过来了。
他来去轻轻，放下茶碗，便安静地出门，守在门外。
陈太医端起茶碗，看了眼沈舟那只因为按摩，还在发红的右手。
心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沈舟这手，起码还得按一会的。
他轻啜一口茶水，随即放下。
“沈修撰的手，可还好？”
沈舟笑了笑，放下茶碗。
“好了些了，多谢您关心。”
陈太医哪能不知道沈舟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们回来后，分开也才多久，哪有那么快好的。
他伸出手，示意沈舟把手伸过来，他想看一看。
沈舟看了眼陈太医进来时拎着的小篮子。
心知这一趟，陈太医是有备而来的。
他垂下眼，撩起一些袖子，把右手伸过去。
陈太医仔细看了看。
“照这样下去，沈修撰的手，定然会恢复不错。”
“能恢复就好。”
沈舟收回手，放下袖子，温声道：“还得多亏了陈太医给我弄的药膏。”
说起这个，陈太医从旁边茶几上的小篮子里抱出一个药罐。
“这是我跟太医院的众位太医一起商量改过的方子弄成的药膏，沈修撰之后可以用这个。”
沈舟接过，认真看了看，随即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他有些不明白，“陈太医，您上次给我弄的，还有一半呢，哪个不要了？”
陈太医点头，“这个药膏用的药材成色好，我还替换了几个名贵药材，药效比之前的，定是要好很多的。”
“原来如此。”
沈舟笑道：“我这手劳烦您费心了，不知这药膏，我该如何报答您？”
陈太医一听，哪还不知道沈舟想说什么。
“不瞒沈修撰，其实这个药膏，是皇上让我们太医院给你弄的。”
“皇上让你们给我弄的？”
沈舟有些惊讶，“皇上怎知这件事的？”
聊到这，陈太医微微叹了口气。
“那日，皇上宣我过去问的。”
陈太医简单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下，便道：“沈修撰，你可知，皇上最后说了什么？”
“皇上说了什么？”
沈舟也是好奇。
他其实已经知道，皇上宣见陈太医那日，便是他送去玻璃的那天。
说起来，那日还闹了些不愉快。
没想到皇上在他走后，竟还宣了陈太医过去问他的情况。
陈太医摸着胡子，一脸感慨。
“皇上说，六元状元郎的手，岂能废了，让我们太医院商量，定要把您的手给治好了。”
沈舟笑了笑，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皇上还这般关心我。”
听着，像是要他当一辈子牛马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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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医深以为然，“可不是。”
他看着沈舟，神情复杂。
“皇上说了，是务必要治好。”
“务必？”
沈舟眉头挑起，“陈太医不是说，我这手就算以后锻炼好了，也会有些影响吗？”
陈太医扯着胡子，叹道：“是这样，可皇上的命令，我们也不能不听。”
沈舟大概知道了陈太医过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他点点头，笑道：“可是要我去皇上那边说些什么？”
陈太医虽是有这样的心思，可也是被沈舟这话给吓到了。
他没想到沈舟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更没想到沈舟能听出来他之后想说的请求。
他顿了顿，想来想去，还是叹了口气，顺着往下说。
“沈修撰也知道，皇命难违，我们当然也想把您的手治好，可我们也怕皇上那边不满意。”
“陈太医说的，我都明白。”
沈舟打断了陈太医的话，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陈太医松了口气。
再说下去，他这张老脸都不要了。
“沈修撰放心，我们这边一定会想办法，就算翻遍医书，也得把您的手给治好了。”
沈舟含笑点头，“我这手，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
陈太医觉得沈舟真是太好说话了。
心思又透。
更重要的一点，这人的脾气好，是分对象的。
若是他之前没跟着沈舟去过山西那边，他怕是会觉得沈舟这样的脾气，往后会被人欺负或利用。
可他跟着去了。
知道这人脾气好归好，但一旦触及底线，这人的脾气，可说不上好。
想到人头落地的巩巡抚他们，陈太医不由觉得庆幸。
幸亏自己没犯什么大错，不然，沈家这个门，他都不一定踏得进来。
投桃报李。
陈太医让沈舟把外边的小孩喊进来。
沈舟没问为何，点头应了声“好”，便开始喊人。
“石头，你先进来。”
石头推门进去，把门关上后，不明所以走到沈舟面前站定。
“少爷可是有事吩咐？”
沈舟摇头，看向陈太医。
“许是陈太医想要跟你说些什么。”
陈太医对于沈舟的敏锐，已经非常明白了。
他笑着点点头，让沈舟把手伸过来。
“你看好，往后要这样按。”
这按摩手法，能充分按摩到手部的穴位，促进血液循环。
也是陈太医这两日翻阅古书，找到的按摩手法。
他说着一些细节，忽而抬头看了眼沈舟。
“我听说沈修撰现在是用的左手写字？”
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沈舟“嗯”了声。
“写得不算好，还得练。”
陈太医其实并没有听人说过沈舟在用左手写字的事。
他是猜的。
闻言，陈太医垂下眼，手指移到了沈舟的左手手腕上。
“左手练字，肯定要费力些，往后练完字，可以试着按按这里，还有这里，缓解一下酸胀。”
石头听得认真，不时拿自己的手来照着按，以便记下位置。
沈舟能感觉到，经过陈太医这一按，他的左手确实舒服了很多。
陈太医并没有逗留太久，临走前，拉着沈舟说了声谢谢。
石头不明白，等陈太医的马车走后，他抬头看向沈舟。
“少爷，怎么是他跟您说谢谢呢？”
按理说，陈太医带来了药膏，又教了他按摩手法，应该是他们感谢陈太医才对。
这怎么反过来了。
沈舟伸手，摸了摸石头的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石头皱眉，“少爷，我已经长大了。”
沈舟摇头，屈指敲了敲他的头。
“长大什么，等你长得跟我一样高时，你才能明白。”
说完，他负手在后，神情愉悦地踱步走进府门。
石头不满地摸了摸头，转身追上去。
“少爷，您直接说，我不就明白了？”
“小孩子家家，要懂那么多作甚。”
“少爷！我长大了！”
石头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进了沈立和沈远的耳中。
两人静立一旁，直到沈舟和石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沈远才开口。
“舟子在书房里说的，都是真的？”
沈立眉心有道折痕，是皱眉许久后留下的痕迹。
“之前我问舟子，他说会好。”
沈远皱起眉头，沉默了会，才道：“他也是不想让我们担心。”
沈立“嗯”了声，语气有些无力。
“往后家里和族里那边的琐事，就不要劳烦他了，尽量我们解决。”
沈远点头，“我明白。”
他顿了顿，又道：“那族长的信，要不要与舟子说？”
“族长的信我看了，也没什么大事，过两日我去舟子书房那边拿几本书，抄好了注释开春让人送回去。”
沈立看了眼沈舟身影消失的位置，转身往厅堂走。
“到时，顺道让人回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怎么上半年的入账少了这么多。”
沈远跟在后面，“嗯”了声，说起另一个事。
“舟子先前说的大棚，我已经派人去找人了，等过完年，我就把人安排过去。”
“嗯...”
天冷，天色暗得早。
晚饭吃得也早。
等吃完时，天还是亮着的。
沈舟陪着苏婉清在房间里转悠消食，不时附手到苏婉清的肚子上摸一下。
跟里面的娃打招呼。
有时能得到回应，有时不能。
苏婉清笑了笑，道：“听说今日府上来客了？”
“来了，没什么事。”
沈舟见也走了一会了，把苏婉清拉到一旁坐下。
“娘说就这阵子了，让我多注意，你若有什么不适，记得与我说。”
“我知道。”
苏婉清抓着沈舟的手指捏了捏，“夫君什么时候搬回来？”
沈舟看了眼苏婉清白白嫩嫩的手指，反过来捏了捏。
“娘不让我搬回来，说怕我睡着了压着你肚子。”
沈舟松开手，把有些失望的苏婉清揽入怀中。
“也快了，实在不行，我就在榻上睡，行不？”
“那怎么成。”
苏婉清摇了摇头，“你身子本就没好，岂能睡榻，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沈舟像是料想到苏婉清的反应，笑了笑，凑到苏婉清耳边，轻声道：“那我偷偷的，别让娘知道。”
苏婉清被逗乐了，笑得肚子一颤一颤的。
沈舟看着，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担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