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后,薛老爷直接跟着忠义伯府的马车一起回了。
看到谢沅还没醒,他压抑着怒气与担心,冷冷扫过顾令璟与谢昭。
顾令璟解释道:“外祖父,今日一切我当真不知,若我早得到消息,我绝不会叫令潇这样过分。”
“沅姐儿往日在你伯府过的什么日子,我也知晓一二,但她心里有你,愿意为你受委屈,更在我们面前努力掩饰,我们也不好插手太过。”薛老爷顿了顿,“但你忠义伯府……欺人太甚了。”
他语气平淡,顾令璟却猛然变了脸色。
“孽障,还不跪下!”
老夫人满含怒气的声音从外传来。
顾令璟未及多想,掀起衣袍就跪在了地上。
脸色苍白的老夫人被扶着进来,她满含愧疚地看了眼床上的谢沅,缓缓走进,低低对薛老爷叹道:“亲家……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们将好好的孩子交给我们伯府,我们却磋磨得她没了棱角,坏了身体……是我伯府没教好自己的孩子啊……”
她声音哽咽,捶胸顿足,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满眼沧桑和歉疚。
顾令璟双手紧了一瞬,随即低头诚恳道歉:“今日夫人因我妹妹被气到昏迷,这的确是我之过,等令潇回来,我一定严加惩戒,绝不徇私!此后,我也必待夫人更好三分,叫她不再受委屈。”
薛老爷脸色却没温和半点。
老夫人苦着脸说尽好话,又叫人押了今日纵容顾令潇胡闹的忠义伯夫人前来道歉,连谢昭也不得不跪了好半晌,薛老爷这才松了口。
“将沅姐儿库房的所有东西、无论大小与价值高低,都誊抄一份,送来薛府。”他对含秋吩咐,“此后她库里少了什么,用在何处,俱都要上报于我。”
“这怎么行?”忠义伯夫人脸色微变。
忠义伯临走前同她交代过,先前花用谢沅嫁妆的对账与补偿只是走个过场,谢沅面薄好欺,必定不会收伯府的补偿,之后叫她再掌中馈,只需压缩所有人的份例,谢沅一定还会再贴补,届时她这个婆母只假作不知,即使后面再被翻出来,那也是谢沅自己乐意,他们伯府可是明确拒绝过的。
可现在若叫薛老爷插手……那他们还有什么便宜可占?
“老夫已是花甲之年,家中更不缺家财,犯不着贪墨外孙女的东西。”薛老爷道,“伯府若不放心,一样可与老夫对账。”
不等忠义伯夫人再说话,他又深深看了众人一眼:“沅姐儿的嫁妆是她父母留下最后的寄托,这沾着孤女亡父亡母鲜血的东西,谁用着都心虚的。”
他眼神并不凌厉,可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不自觉就叫所有人都移开了眼神,不敢对视。
忠义伯夫人还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敢再开口。
她对着薛老夫人还能嘴硬讽刺一二,可面对薛老爷这个掌权者,却连开口一个字都要三思后行。
也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谢沅的依靠究竟有多牢固。
从前薛府对他们温和有礼,她不屑一顾,甚至敢流露出一二轻视,可现在薛府较了真,连顾令潇都送进了顺天府大牢,她却不敢再无礼半分。
她以为薛府不在乎谢沅,任她再三磋磨都没动静,却不想正是因为太过在乎,他们才不愿叫谢沅夹在中间为难,而一旦伯府做得过火……他们的报复就来了。
若非谢沅只是昏迷,身体并无大碍,她毫不怀疑今日进大牢的不会是顾令潇,而是顾令璟。
想到这里,她额角青筋都险些爆了出来。
“对了。”含秋忽地道,“说起对账,先前老爷吩咐过,伯府无意占用儿媳嫁妆贴补,我们夫人花用在伯府的东西都要对账后补偿回来,奴婢闲来已对完了账,后头若得空,奴婢便与安嬷嬷再核对一回?”
此话一出,谢昭猛地看向床上昏睡的谢沅。
含秋绝不敢自作主张,那就是谢沅的意思了。
她……怎么敢做得这样绝?
薛老爷眼神却变得欣慰,此事在他面前过了明路,伯府为了颜面,也不会再拖三拖四。
傻孙女终于清醒了么?
他自然乐得做靠山,过问了此事后才离开。
顾令璟与谢昭亲自送了他出门。
忠义伯夫人不甘地看了眼床上的谢沅,却被老夫人强硬地带着离开。
屋里再度寂静下来后,谢沅睁开了眼睛,其间满含的伤心与悲哀令人心惊。
“夫人,您……没事吧?”含秋小心翼翼地问。
谢沅怔怔看着头顶的帷帐,半晌后才声音沙哑道:“我这三年……究竟是怎样糊涂过的啊……”
顾令潇猖狂至此,动静闹得这样大,满府却无一人为她张目,仿佛聋了哑了一样,仿佛这三年她的供养都是理所应当,分毫情分不记。
而她最疼爱的弟弟,满口阻拦哭着拒绝,却拦不住向来最听她话的顾令潇和爱慕她的林姑娘,任长姐被欺凌至此……她真的像她口中说的那样,毫不惦记那点家产么?
还有顾令璟……他今日的确不知情,可哪怕此前顾令潇言行过分时,他肯狠下心严训一二,顾令潇今日也绝不敢叫人堂而皇之撬了她的库房锁,当着满府上下的面抢夺她的嫁妆。
说到底,是她的忍气吞声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是她自己叫自己落到这样人尽可欺的地步。
可现在,她不想忍了。
虽下定了决心,她眼中的悲伤却几乎化成实质,心口也持续不断地闷痛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夫人……”含秋忙上前给她顺气。
颍川王府的女侍卫也忙拿起药瓶,利索地喂了谢沅一颗药。
见后者依旧眉头紧蹙,呼吸急促,她当机立断点了睡穴,谢沅顿时昏睡了过去。
瞥见含秋着急的眼神,她一脸无辜地解释:“杜大夫有吩咐,谢姑娘情绪不稳,若醒来依旧难受伤心,就叫她再睡过去,什么时候平复好心情什么时候醒,这样才不会伤身体。”
含秋转念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叫府医看过,确定谢沅身体无碍后,她也冷静下来了。
而此时,谢昭与顾令璟正送完薛老爷。
前院里,她一脸愣怔地坐下,回忆着今日种种:“府里不知谁传出去了今日的事,令潇被万人唾骂恬不知耻,你我的名声也蒙上了一层灰,更重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庶出了。
她费尽心思遮掩着的身份,被天下皆知,此前她以谢母亲子自居,打着她与薛府的名号被行了便利的那些人……会不会现在都在耻笑她?
还有刑部那边。
因为从未想过谢沅会反抗,她散出谣言、设计林姑娘都未曾遮掩行踪,以刑部的能力,想来只需一日就能查清真相了。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