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颂站定,刚才那风吹得她的头有些发昏,她抬头看去。承聂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方才破碎的景象一样布满裂纹的脸。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浑身僵直,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
“你已经看到了结局吗?”承聂对祭司说道。
“你如今不也看到了么。”祭司神情平和地看着承聂,既没有被人暗算的愤怒,也没有将对方性命掌控于指尖的春风得意,好似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例行公事地站在这里。
他回握的手中缠缚着数以万计的死线,有几根过于锋利的死线甚至割破了祭司的手指,有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悬丝绝术的线分为两种,一种是活线,一种是死线。
死线虽锋利,可以杀人于无形,但是对宿主本身也会造成一定的伤害。
承聂冷笑了几声。
戟颂看得云里雾里,她不知道他们神术巫道之人整日神神叨叨地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祭司的手无缘无故地便淌出血来。
想来这巫道神术之斗也需要伤筋动皮,她还觉得有些新奇。
好不容易狂风停息,戟颂寻了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坐下,坐了没多久,忽然感觉后背一阵恶寒。
戟颂向四周看去,但见天地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承聂通身被丝线缠缚的情况下,只要祭司一勾手指便会要了他的命,但祭司却迟迟没有动手,据祭司所看到的命格之中,承聂不是被他杀死的。
命格会因为某些因素而产生变动,但是最终的结局不会改变。
现在出现这种祭司无法推断的情况,应当是因为这不死之身一起跟来的缘故。因为戟颂身为变数的干扰,会令祭司眼中看到的来事有些许变动。现在看来承聂是必死无疑的,究竟是因为什么导致他没有死呢。
随着从地上起来的亡灵,解答了祭司心头的疑惑。
戟颂看不到亡灵一类,只觉得身上骤然寒冷,浑然不觉身遭尽是些身体残缺不全的亡灵。万人枯谷中的那些亡灵全然忽视祭司和承聂,直直朝着戟颂而去,一边走,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块,含在口中。
承聂满是裂纹的脸上诡异地笑了起来,祭司松开手中的死线,只勾住了一根,轻轻一扯,承聂的一条手臂被卸了下来。承聂疼得倒在地上,他的一滴血珠顺着死线逐渐淌了过来。
祭司看着承聂,尖而温润的指尖在弦上一弹,淌下的一粒血珠便被抖了下来,丝线化做一缕白色的雾气游回了祭司身遭。
祭司看向那些一边走一边拾起石块,并将其含于口中的亡灵。
万鬼衔石,推山铸阵。
以天为地,以地为阵。
鬼铸之阵,名曰鬼镇。
随着亡灵铸阵,死峡中沉睡的恶鬼们逐渐醒来,日头变作血日,在红色的光线之下,戟颂逐渐看到了周遭密密麻麻的亡灵,两边的山上繁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两侧绵延无尽的尸体堆砌而成的恐怖峡谷,有不计其数的恶鬼破开尸体,从人山之中钻了出来,景象令人胆寒无比。
即便是戟颂这种生杀看惯的人,此时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意。
“这是怎么回事?”戟颂问祭司,血肉淋漓的亡灵快要将戟颂淹没,戟颂挥刀,虽然没能伤及那些恶鬼,但还是吓退了不少。
死峡是尸体所堆砌起来的,由血肉滋养,所以才开得如此多的花。
自进入万人枯谷之后,祭司就感觉到了一阵骚动,并且预知力受到了众多干扰,因此无法最终断定承聂究竟是不是死于他手。而恶鬼苏醒之后便直接朝着戟颂而去,祭司看出了峡中恶鬼的躁动是因为戟颂的到来。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死峡,是因为这里打过几场规模较大的战役,当时死伤惨重,令峡谷中的河流流着鲜红的血水。
而最近的一次战役,是十几年前有戟颂在内的跨河之战,当时伤亡也颇为惨重,并且在毒后的操纵下,还出现了将死尸唤作行尸的悲剧,更是令骨中怨气凝聚,久久不能消散。
戟颂作为是领战的将领之一,这里的亡灵对戟颂有畏惧和怨恨的情绪,因而对戟颂的到来产生了躁动。
山石发生坍塌,仅剩一条胳膊的承聂逃遁而去。祭司再次意识到先师的话,自己并非旁观者,也是世俗命运中的一颗棋子。但是祭司已经看到了承聂最终的结局,承聂虽然没被他杀死,但是最终的结局并不会改变。
命运只注重结果,并不在意痛苦的程度。
在红色的日头照耀之下,谷内群山发生移动。
戟颂向峡谷两侧的峡口望去,在逐渐混沌的周遭已经看不见峡口的位置。
自人山当中爬出来的恶鬼直朝戟颂扑来,戟颂挥出一道刃压。
那道刃压直接穿过了恶鬼的身体——
砍向了恶鬼身后的山坡。
迎面而来的两个恶鬼并没有受到刃压的任何影响。
见其不奏效,戟颂只得迅速躲开那两个向她扑来的恶鬼。在恶鬼与其擦身而过的时候,戟颂的两只手臂忽然燃起了炙热的温度。
戟颂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胳膊上的红纹放出了如这血日无异的光辉。
那些亡灵还保留着为人时的记忆不敢靠近戟颂,但是恶鬼则不会。
那两只恶鬼扑了个空,立马调转方向,找到戟颂所在的位置之后,朝着戟颂扑去。戟颂手心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好像腾升着两团火焰。
她将手里的大刀扔在地上,手臂上的血色光芒越来越盛,好似在盛情邀请戟颂使用镶嵌在手臂之中的赤头飞刃。
她眼中凛然,握紧了拳头!
她本来不想这样的!
戟颂一把抓住祭司——
扯到自己前面。
那两只恶鬼猛地停下,看到祭司之后逐渐退去,丑陋可怖的脸上一半是恐惧,一半是阴森森的笑容。
祭司看这两只恶鬼退去之后,回过身来。
戟颂此刻正蹲在地上揪着祭司的衣袍,见周遭的亡灵和恶鬼渐渐退去之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后看到了祭司脸上的表情。
一脸不快。
戟颂并不是很在意对方的感受。
戟颂向周遭潜伏的亡灵和恶鬼看去,他们并没有真正回去。
那些亡灵倒是好说,但恶鬼就有些麻烦了,她砍不中那些恶鬼,只能是被他们拽着撕咬。戟颂现在怕是一离开祭司身边,那些恶鬼便会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
“我们要怎样离开这里。”戟颂问道。
“不知道。”祭司道,他现在脑中满是被强迫塞入的那些亡灵的生前事,感知力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干扰,说不知道所言非虚。
戟颂自知是不死族人,不会死,但祭司就不一样了,祭司身为不会老去的长河族人,受到致命的伤可是会死的。戟颂以为祭司是随便回答了一句,于是说道:“现在就不要瞎说了,我倒是没事,你保命要紧。”
“是真的。”祭司语气平和,但一点都不像是深陷险境之中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戟颂微微诧异。
这祭司……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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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生没了衣裳穿,虽说无威嗣绅不介意,但是河生光着身子来回走,别扭不说,无威嗣绅一个控制不住就要上来搞突然袭击,最厉害的一次后,害得河生两天没下得了床。
没错,这里是有床了。
河生那两天没下得了床。
不是因为无威嗣绅做那事的时候有多畜牲,而是纯粹因为躺在地上的时间太长,着凉了。
无威嗣绅考虑到河生身为人子那脆弱的身子,于是便整了张床出来,只是外面的小妖遭了殃,被无威嗣绅用藤蔓抓进来一通拔毛,大约抓了几十只的样子。
无威嗣绅久居墓穴之中,何处缝过被子,只能是鞭策着几只会缝缝补补的小妖去勉强缝了床被子。
但是光有被子还不行,还得有张毯子。
无威嗣绅打起了外面那几头巨蟒的主意,把那皮扒下来能做好几张。
那几条巨蟒似乎也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于是翌日,巨树下的墓穴入口之前堆起了高高的棉絮,全是这些日子遭殃的小妖和即将要遭殃的巨蚺到处寻找收集来的。
棉絮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绝对能做一张像样的毯子,但是他们都是纯天然的妖子,那些会缝补的小妖还没从上次被子的劳作当中缓过神来。
光凭它们,自然是缝合不了这么多棉絮的,而且也没那么大的布可以把棉絮包起来的。
众妖想来想去,还是巨蟒的皮最合适。
河生的身子已经好些了,出于想找点蔽体之物的念头,走出了墓穴,正巧看见堆成一座小山的棉絮和发愁的众妖,小妖看见河生一哄而散,东躲西藏。
河生则看见了刚来那日的巨蟒,立马就扭头跑了回去。
坐在床上,缩在被子里,有些担心那巨蟒会不会追进来。
无威嗣绅回来后,身上穿了一件深棕色的衣裳,手上还拿着好几件其他颜色的衣裳,走过去随手扔在了床上。
“挑挑。”
河生看着这么些衣服,她之前在东岸生活都没穿过那么好的衣裳。
不晓得这地鬼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从何处折腾来的:“这是何处来的?”
地鬼还没开口,便进来了一个通身雪白的男子。
男子脸上漾着和善的笑容,看向河生。
地鬼侧了那男子一眼,十分自然地挡在了河生前面,直到河生披上了一件外衣。
“我说你怎么关心起衣裳来了,原来是来了稀客。”雪神笑道,“你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了终于也忍不住找女人了。”
这个男子是被称之为雪神的妖子。
当然,一般妖子是不会有兴风作浪操控天变的本事的,但他也不是神,也没有毁天灭地的魔性,地鬼也是如此。千万年来无论是原住民的妖子还是现住民的人子,对他们定义的界限都是模糊的。
河生明白那个男子是在说自己,听这话,好似地鬼从来没找过女人……
那他是如何懂得房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