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暴露在灯光下的嘴唇蔓延着惨白。
但语气却又是在笑着的，“刚刚她也说了，权限在她身上，任期不够五年是没有转交权的。章蔚岚，你只能自认倒霉了。”
说罢，李科统将轮椅微微向前推了推，露出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后，章蔚岚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直到现在，李科统依然在捧自己。他要将章蔚岚捧成那颗最璀璨的星辰，也是在交代自己的后事。
只要今天章蔚岚去了，她的事迹将会再增添更浓厚的一笔，哪怕未来她会粗心犯错，现在所积累的民心都会让大众对她有深刻的包容度。而这就是李科统真正想要的，他认定未来在章蔚岚的带领下会变得更好更加光明，这一切的前提是必须让她拥有更加巩固的支持。
他的目光夹杂着信任，但更多的却是托付。
在被护送前往磁动力列车车站的路途上，章蔚岚每每回想起刚才的对视，鼻子突然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便砸了下来。
“蔚岚，你怎么了？”
突入起来的眼泪把骆瀚海吓坏了，“你别怕，有我跟你一起呢。”
“不，我不是害怕，是李院士……”
章蔚岚哽咽地痛哭了起来，先前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才经由她被骆瀚海所知晓。
上次看望李科统离开后，她的内心是非常欢快的，毕竟对方身体并没有大碍，而且很快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作岗位继续发光发热。然而，这份欢快直到李科统的主治医生找到她时，便轰然倒塌了。
“会不会是搞错了，他明明气色看上去那么好……”
看着医生递过来的病危通知书，章蔚岚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上面的内容与刚刚那个跟自己谈笑风生的李科统对应在一起，“骗人的吧……您说他只能活一个月了，这，这不是真的，是李院士让您跟我开个玩笑，对吗？”
明明说着这样的话，但她的声音却颤抖到失声。
医生叹了口气，“章蔚岚小姐，您也清楚，以现在的医疗发展水平来看，出现误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老了，一把年纪还不断地透支自己的身体，其实内脏早就都破破烂烂的了。”
之后章蔚岚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即便跟李科统有交流，两人也很默契地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她知道，李科统正在痛苦地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只为看到自己计划成功的那一刻。
到那时，他死而无憾。
“即便他……他累成这个样子，却还是在我们提出要在Gliese 12b玩一圈的时候，欣然答应了下来。他不想给我们扫兴，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章蔚岚泣不成声，本来她认为自己已经很坚强了，可是刚刚李科统的那个眼神，实在是，直接破了她的防，“我们本来应该早点回来的，可李院士呢，直到现在，还在继续帮我，帮我树立威信。”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们已经继承了他老人家的期待，你现在在做的，就是李院士究其一生所追求的。蔚岚，他认可了你，你就是他的传承。”
“换句话说，李院士就是借着你的手，完成了自己的宏图伟愿啊！”
章蔚岚吸着鼻子，“我明白，所以这次行动必须是我，只能是我，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完成它。”
半小时的列车行程章蔚岚度秒如年。
“梯云纵”中太空电梯升空的过程她也再没有去欣赏外面景色的心思。
快点，再快点，这就是她现在唯一所期盼的。
身体的重量在渐渐消失，章蔚岚在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失重环境下的眼泪很危险，在高速上升的空间中更是如同子弹般能穿透胸膛。
屏幕中，李科统严阵以待地坐在屏幕前指挥着一切。他又被迫做回了以前的工作，不仅仅要注意章蔚岚这边，计划进行的同时，各部门的反馈都必须第一时间回应。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过去，可一切都早已不同。
“呼，”本应该沉重的宇航服，放在章蔚岚手上一点重量都没有。
她抚摸着最新一代的纳米材料，感觉在抚摸自己的老朋友。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与航天有所联系，接替李科统的位置后，她必须时刻在地球上主持大局。
Gliese 12b几乎已经没踏上去的可能了，自己的航天员身份也该告一段落的。
“根据雷达信号显示，我们的三颗卫星仍然在原地没有任何活动……”李科统的声音气若游丝。
“明白。”
章蔚岚毅然戴上了头盔，伸出拳头跟骆瀚海碰了碰，“最后一次征途了，好好享受。”
“你也一样。”对方笑道。
章蔚岚将自己的权限直接连到平板上，一边听着相关人员给她讲解着新改良的宇航服。喷气背包的排气量被翻了五倍，足以让他们能瞬间做出一些规避危险的动作。
来到熟悉的“腾云”号内，看着它静静地躺在格纳库中，由后勤人员进行着检查，章蔚岚的记忆不断被先前那轰轰烈烈的宇宙之旅所冲击着。
检查完毕，在现场人员发自内心的敬礼下，她跟骆瀚海走入了舱门。
“章蔚岚，这种时候你会觉得憋屈吗？”
李科统突然问道，“有权限调动这么大数量无人机的，必须要经过多方授权。你有罗布泊基地的最高权限，还有史代表的权限。如果只是一句，‘不能将这些权限随便交给其他人，所以只能是你去执行该任务。’你大概是不会接受的吧。”
“为什么不能呢？”章蔚岚给自己绑好安全带，“我就接受了呀。”
“您也知道，我一直都想再来宇宙看看，可资源紧张的今天可供不起一个人只是单纯的上宇宙却什么都不做。感谢这次机会，让我能重新投入星辰的怀抱中。”
“李院士，我恳求您……”章蔚岚的语气突然一转，“等等我，再等等我，一定要坚持到我回去。”
只见坐在驾驶舱的骆瀚海朝自己竖了竖大拇指。
她深吸了一口气，“全系统解禁，现在开始执行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