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也是玄都观收徒而引动的长安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
事实上,对于资质在中上者以下的人与家族而言,这一天,完全是放假的一天。因为一切事宜早在昨日便已办妥。当然,对于章府也是如此。
章德穹迎着晨曦出了门,向南边的茅草屋而去。
“何老前辈。”章德穹拱手鞠躬道。
何老双眼微眯,嘴角微扬:“怎么了?”
章德穹拿出一本书与一只小木盒,诚恳地道:“家父知您帮我算了关于修行前途的那一卦,告诉我,这好像对您造成了一些……损伤?德穹在这里代父亲谢过您了。”
何老有些不悦:“谢过便谢过罢,怎么还带来了这些礼物?我可非是携恩图报之人,情,我领了;礼物你便拿去罢。”
“这……”章德穹有些为难。
何老见状,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接过书与木盒:“罢了,也是你的一片心意,老朽不收反显得不美。不过实际上,书籍,还真没有什么能引起我的兴趣……啊——”
何老正说着,目光瞟向书的扉页,不禁惊呼一声:“《行止学曰考》……上册?”
尔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章德穹,看得章德穹全身发毛。
到口的一句:“你们父子俩是不是计划好的来扇我的脸。”又咽了回去。
这不怪人家,只能怪自己太过骄傲。毕竟人家可是一片好心。
何老有些尴尬,摆了摆手:“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你影响着我小店的生意了——你这么高,杵在门口,谁还能看到我的小店?去去去……”
章德穹一头黑线。影响您小店的生意?您有什么生意?一个月有一个顾客吗?还有,什么叫我这么高?我可是才快十五岁啊!找借口咱能认真一点吗?
没奈何,被颠覆了世界观的章德穹带着一脸的无语离开了。
宣威将军府,位于金城坊的东南角,紧临景曜大道。从章府出门向北,顺着景曜大道向北走约四公里就到了宣威将军府。
“我要见杨羽杨公子。”
章德穹说明了来意。
“您稍等。”一位门僮向府中跑去。
不多时,那位门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您请讲,杨大公子正在书房静候。”
“多谢。”
书房中,章德穹大发雷霆:“土豆,你好大的胆子!怎的不来接接我?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话语中的内容与昨晚韦浩所说的内容如出一辙。
被称为“土豆”的杨公子放下手中之书,大皱其眉:“聒噪!尔等可有素质否?可曾服礼?安敢在此叫嚣!来人,把这长得穷得很的家伙扔出书房,打出杨府!”
章德穹不以为忤,坐在书房的茶几旁,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我一直很奇怪。”
杨羽也在茶几旁坐了下来,为自己斟满茶:“我也很奇怪——”
章德穹端起茶盏略作致意,轻抿一口:“说吧。”
“为什么叫我‘土豆’?”
“为什么叫我‘长得穷’?”章德穹反问。
“因为你本来长得就穷。而你的名字音译过来很像这三个字。”
“同理,‘杨羽’音译过来就是‘洋芋’,也是‘土豆’、‘马铃薯’。因此就叫你‘土豆’了。”
“岂有些理?”
“当然有。”
杨羽使劲搓了搓脸:“有意思吗?行了,你在奇怪什么?”
章德穹摸着下巴,仔细地审视着面前这个羽扇纶巾的家伙,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一共就有两个称得上知心之交的朋友,但这两个人都不按套路出牌?出身于文散官之府的尚武,出身于武散官之府的崇文……你们两家没有私下里交换孩子吧?”
杨羽气乐了:“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难道一定要子承父业吗?有的家族有那规矩,我家可没有那么迂腐。”
喝了口茶,杨羽继续道:“习文多好!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天天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章德穹瞥了他一眼:“你的思想很佛系啊!有考虑过出家么?”
“章——德——穹!”
“哈哈哈……”
翌日,觉堂之上,某觉皇倒头便睡。
“诸生请翻开课本,今日我们讲罗隐的《天机》。”李先生清了清嗓子,道。
章德穹尚未进入梦乡,闻言,一个激灵又爬了起来。对于这类有些玄乎的大道至理,他还是有些兴趣的。
后堂的一扇窗户下方飘过一缕布袍的衣角,但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善而福,不善而灾,天之道也。用则行,不用则否,人之道也。天道之反,有水旱残贼之事;人道之反,有诡谲权诈之事。是八者谓之机也。机者,盖天道人道一变耳,非所以悠久也。”
李先生一如既往地吟咏文章,将这篇百余字的超短型文章硬是生生读了五分钟:“苟天无机也,则当善而福,不善而实,又安得饥夷齐而饱盗跖。苟人无机也,则当用则行,不用则否,又何必拜阳货而劫卫使。是圣人之变合于其天者,不得已而有也,故曰‘机’。”
这就已经是全文了。
区区百余字,再怎么啰嗦,也不可能啰嗦一个上午。
李先生将书合上:“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讲一讲思想之大道。”
章德穹一点也不奇怪,如果当天所讲文章太短,剩下的时间就会由李先生再讲上一些思想教育。
李先生目光向下扫了一圈,再度在心里感慨一声:“人好少啊……”,又开始讲了起来——的确,一共八个人,一间一百平米的大房间,本就显得极为空旷,即使两旁还有书架、灯台,读起书来依旧会带起明显的回音。而现在,又走了两个人,后堂便显得愈发空旷。
“今日的命题,是飞矢不动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