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城池依旧沉寂,死一般的静谧压抑着心房。
沈灾粗粝的手掌拍了拍许知易的肩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骤然,平静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水波荡漾间,一位拄着古朴拐杖的老妪,缓缓从中走出。
她身着绣有暗金纹路的黑色祭司袍,赫然是那位神秘莫测的大祭司颜璐。
“小子,有点意思。”颜璐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在她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位少女。
少女明眸皓齿,身姿窈窕,宛如一株亭亭玉立的雪莲。
她好奇地打量着许知易,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颜大祭司,您怎么亲自来了?”沈灾微微一惊,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按照征募规则,监考官理应保持中立,不得随意干涉考核进程,否则将受到严厉的惩处。
颜璐作为长生天地位尊崇的大祭司,为何会亲自现身,甚至打破规则?
颜璐眼角瞥了沈灾一眼,笑容骤然收敛,语气变得冷冽:
“你还有脸问?利用背后的权势,威逼利诱,迫使温梁泄露生路的秘密给你,若非看在浮屠军这些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就算有第三支柱为你撑腰,我现在就将你踢出局,永世不得参与征募选拔!”
一直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颜璐,此刻心中却对许知易升起了一丝欣赏之意。
炼体一道,天赋固然重要,但更关键的,是炼体者坚韧不拔的毅力,百折不挠的意志,以及聪慧过人的头脑。
在头脑方面,温梁的表现显然堪称完美,如今唯一不确定的,便是他的毅力究竟如何。
念及此处,颜璐再次将目光投向许知易,脸上重新浮现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放心大胆地去闯,如若第三支柱或者浮屠军等任何一方势力,胆敢因为这件事对你进行报复,老身亲自替你出头,为你做主。”
沈灾彻底愕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颜璐身后的少女狠狠瞪了一眼,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巴。
或许其他人不甚了解颜璐和这位少女在长生天的地位,但沈灾却心知肚明。
一位是长生天的副天主,权势滔天,另一位是被雪藏多年的圣女,身份尊贵无比。
这两位的地位都高的出奇,哪怕是第三支柱,也绝不敢轻易招惹。
“还是算了。”
许知易轻轻摇了摇头,神色肃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经和沈灾达成了交易,御前侯的职位归他,浮屠军和第三支柱的友谊归我,这很公平。”
他心中透亮如镜。
在这种敏感时刻,绝不能表现出丝毫对‘御前侯’职位的不屑,否则极易引人猜疑,反而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沈灾面色微微一变,看向许知易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声名狼藉的家伙,竟然是一位真君子。
面对唾手可得的重大利益,却能坚守本心,为了一个承诺,甚至不惜悖逆上位者的意愿。
“先前或许是我被那些传言所误导,对你的看法的确有所偏差,没想到那些被世人诟病最深的地方,竟然隐藏着一位真正的英雄。”沈灾神色郑重,语气铿锵道:
“从今往后,你温梁,就是我沈灾的朋友!”
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朋友”二字,分量却重逾千钧。
事实上,在沈灾的心中,能够被他真正称之为朋友的人,屈指可数,至于兄弟,更是寥寥无几。
“利益交换?呵,你们把王庭颁布的征募盛会,当成什么了?你们哪来的权利,胆敢私自进行这种交易?”颜璐的神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语气中充满了愠怒。
许知易瞬间呆愣住了,如同被雷霆击中一般。
啊这……
此前沈灾威逼利诱其他考生,让他们充当探路石的时候,你这位大祭司怎么不见出来主持公道?
眼看着事情就要尘埃落定,他即将摆脱成为重暝女帝近卫的危险境地,你却又突然跳出来伸张正义了。
妈的!这老太婆是成心要搞我,和我过不去是吧。
“废话少说,你们二人一同进入迷城闯关,谁能率先走出迷城,谁就是新一任御前侯!”
颜璐一声厉喝,一手抓住沈灾,一手拎起许知易,如同扔沙包一般,将他们分别抛进了两条岔路之中。
看着沈灾和许知易全都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彼此对视,苦笑连连的表情。
少女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乐得前仰后合:
“大祭司,这个温梁真有意思啊,我看他一点都不像传言中那么十恶不赦嘛。”
颜璐拄着拐杖,神色淡然地解释道:
“世上哪有绝对的善与恶,温梁的履历,方才我已经神游回长生天翻看了一遍,他只不过是想效仿大乾帝君,故意将自己逼成恶魔,以温魔之名,扬名天下罢了。”
“身陷囹圄之时,亦可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真正英杰崛起的必备手段。”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依旧有些懵懂。
颜璐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解释,这丫头从小就被内定为长生天‘圣女’,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跟她说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如同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哗啦。
颜璐轻轻一挥衣袖,眼前那层无形的空间壁障,瞬间被一股无形的伟力拂开。
壁障之上,赫然呈现出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边是沈灾的身影,另一边则是许知易,两人正分别行走在迷城不同的街道之中。
“这个臭小子!”颜璐目光扫过许知易的画面,顿时气得一跺手中的拐杖,怒骂道:
“竟然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的,生怕抢走御前侯的位置不成?”
少女捂着嘴,憋得满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
只见属于许知易的那副景象中,青年仿佛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走着,时不时还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四周的景色,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作诗吟赋。
“御前侯一职,也算是隶属于我长生天的分支,而且是最接近陛下的职位,他为何如此不情愿接受呢?难道他是圣人不成,为了一个口头承诺,宁愿舍弃如此大好的前程?”少女满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颜璐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复杂地解释道:
“你不懂,像温梁这种底层出身,从小人物一步步挣扎崛起的独狼,看似凶狠乖戾,实则步步谨慎小心,每往前迈出一步,都会思索再三,权衡利弊。”
“温梁是担心惹怒第三支柱和浮屠军,更担心我刚才的承诺,只是表面上的客套话,所以他宁愿舍弃唾手可得的御前侯位置,也要优先保全自身。
毕竟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这份风险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应对的极限,所以他才不敢轻易冒险。”
少女听得更加疑惑了,她挠了挠头,继续追问道: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更说明他根本不适合成为御前侯吗?处处小心谨慎,瞻前顾后,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保护陛下周全呢?”
颜璐无奈地抚摸着少女的头顶,眼中带着一丝宠溺,却并没有再开口解释。
唉,这傻孩子,看似聪慧伶俐,其实内心单纯得很。
她们的长生天陛下,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庸碌之辈吗?
御前侯这个位置,需要的只是有脑子,并且对陛下足够忠诚的人就足够了。
至于实力和勇气,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与此同时。
鬼蜮迷城某一条街道中,许知易正如同逛自家后花园一般,慢悠悠地走着。
反正他已经铁了心,坚决不当这劳什子的御前侯。
谁爱当,就让谁去当吧,反正他许知易是不稀罕。
“要不然,我直接弃权拉倒算了。”许知易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当即解除了一直维持着的「龟息意境」,彻底放开了皮肤上紧闭的毛孔。
血液流速、心脏搏动、呼吸频率,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恢复了正常。
紧接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吮吸着周围浓郁的毒雾!
就在这时,一道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嗓音,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耳边猛然炸响:
“冥顽不灵!老婆子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这个臭小子了!”
话音未落,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出现,紧紧地攥住了许知易的身体,
直接将他从街道的这一端,瞬间传送到了街道的尽头。
随后,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从鬼蜮迷城中强行抽取了一部分毒雾,使其分量正好与走完整条街道所应吸入的毒雾量相等。
再将这些凝聚成实质的毒雾,如醍醐灌顶一般,一次性全部灌输进了许知易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
颜璐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样一来,只要他能够凭借自身的意志力挺过接下来鬼蜮幻境的考验,并且比沈灾率先一步走出迷城,他就是新一任的御前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少女又一次提出了疑问:“假如他仍然故意不做任何抵抗呢?”
“放心吧,一旦真正陷入鬼蜮幻境之中,人的主观意识会变得极其低迷,根本无法进行理智的思考,只会下意识地被动抵抗。”
“而这种本能的抵抗,反而会迸发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颜璐胸有成竹地淡然一笑。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
原本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般的许知易,却猛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一个鲤鱼打挺,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满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口中惊呼一声:
“卧槽?!”
“真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把我送到终点了?!”
……
颜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神情呆滞,迟钝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
“这么快??”
她连忙再次瞥了一眼沈灾所在的方向,赫然发现,沈灾此刻才仅仅走到半程,就已经深深地陷入了鬼蜮幻境之中,神情痛苦,显然正在经历着某种可怕的考验。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真没想到,他这种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人,竟然对陛下怀有如此深沉的忠诚之心。”少女也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深深震撼了,不禁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少女甚至开始扪心自问,仔细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
随后她惊愕地发现,在对陛下的忠诚度方面,自己或许连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温梁’都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