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侠客气了!”
陈丽娘举起左手的单笔,轻轻架住了他的攻势,正色说道:“你、我此次,乃是生死之斗,还请不必虚招儿相让,尽管放马过来好了!”她见董懂对自己称赞有加,言辞之间,便也就友好了许多。
“诶~,毕竟你是女人~,本少侠不能欺负你,让你两招儿,也是应当应分的。”
董懂不以为然地说着,便左手持梳,发出了一招儿“白发三千”,齿尖儿朝下,搂向了她的头顶;右手则提起了粉扑笔,发出了一式“小山明灭”,其笔端的毫团乱如丛刺,直冲她的双目之间,重重地扫了过去。
“我呸!姓董的,你敢看轻我们女人?!”
陈丽娘大怒说道:“好哇,那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女人的厉害!”于激怒之下,不挡、不退,竟是依葫芦画瓢儿,现学现卖地,把董懂方才所用的招数儿,原样儿还了回去:左手横拿新笔,平搂他的头顶;右手提起残笔,也是直冲他的双目之间,重重地横扫而去。
“哎呦!”
董懂见她所仿的这两招儿,形似而神非,却比是自己的招数儿,又快、又狠得多了,且后发先至,他的胳膊尚未伸直,对方双笔所挟的风势,已是扑面而来。危急当中,不及多想,一声惊呼,弯腰闪过的同时,为防被她就势攻击脑后及颈背的要害之处,顺势向后,大大的退了一步。但如此一来,其外观之上,倒很象是奴仆向主子告退之际,行了一个躬身礼的一般。
“嘻嘻嘻!”
刘云涛和周文在一旁见了,都不禁嗤然而笑,心生感慨道:“唉!她这一副促狭的性子啊,是到老,都改不了了喽!”两双眼睛,皆是一齐望向了她倔强的嘴角儿,一双尽是眷恋不舍,一双则满含着疼惜之情。
“嗯,前天晚上,我曾在刘云涛的西侧院落里,听到过此人的喘息之声,而东侧院落的另一名高手,想来就是严庄安插的眼线了。”
阿梨细辨周文的内息吐纳之声,觉得颇为熟悉,心中暗忖道。
“哼,方才只是我一时大意罢了,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丽娘一招儿逼退了董懂之后,并不乘胜追击,只是悍然伫立在原地,斜眼相觑着他。董懂大不服气地冷笑说着,凝神聚气、趋身向前,左手发出了一招儿“香腮如雪”,扑粉笔刺向了她的右颊;右手发出了一招儿“鬂云欲度”,柳木梳直戳她的左额。
“哎呀!董少侠他精于巧器,且招招式式,尽是攻人头面,中、下盘的攻守,皆为空门了!”
阿梨见状,不由得大呼不妙道:“陈姐姐定会避其上身,猛攻下盘。她又最为擅长袭扰下三路,董少侠这一回呀,可要大大的糟糕了,唉!”
“着!!”
然而阿梨这一次,却是全盘猜错了——只听那陈丽娘一声清咤,依旧仿着董懂的那两式,还诸其身道:“姓董的,你视我们女子为弱者,自以为你们男人即便是存心相让,我们还是无法取胜。你大娘我今天偏要让你知道,我们女子的能耐,远超你的想象——我现学你的招数儿,使来也比你强劲三倍有余!”
“哎唷!”
那董懂一向牙尖嘴利,从不肯在口舌之上吃亏,奈何此际招架尚且不及,实在没有余暇回嘴相驳,眼见着对方出手迅如光电,自己的左额和右颊,立马儿就要被她戳出两个大洞来,不得已之下,惟有“嗖”的蹲了下去,方始避开。唯因用力太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狠狠地摔了一个四脚儿朝天,惊声痛呼道。
“姓董的,站起来!咱们再打!!”
而陈丽娘也并不乘他摔、要他命地,风度绝佳道。
“唉!这个毒辣的泼妇,武功胜过我,何止三倍?五倍、十倍也有了。若非她赌气戏耍,没有全力出击,现在,早就把我送去西天了。”
董懂的心中,发狠忖道:“这要是寻常的比武,我须得立马儿认输,才是好汉,不过,既然是报仇拼命,那我也就顾不上脸面和道义了!”
董懂这么想着,便一声不吭地爬起身来,再次攻了过去,两个人,又缠斗在了一处:
只见那董懂,招招儿率先而发,但却是招招儿被迫中途撤回,疲于闪躲、狼狈已极;
而陈丽娘呢,则见招儿、学招儿,招招儿后发制人,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转眼之间,两个人,已是打到了第一十三个回合,董懂累得气浮体虚、脚下不稳,再也避不开陈丽娘的双笔,眼看着就要被她的双笔刺到,性命堪虞。
“陈姐姐,手下留情啊!!”
阿梨只看得失声惊叫道,伸手便欲拔剑阻拦陈丽娘,但却看到她的双笔,只是在董懂的脸颊之侧一擦即回,就连皮毛儿,都不曾碰破一丝、一毫——这一点儿,可要比她刚才的轮番急攻,更加难上了几分。
“唉,算了!!”
董懂心灰意冷地垂下了双臂,气喘吁吁道:“我打不过你,你走吧!”
“如此,承让了!”
陈丽娘淡淡言毕,又冲着阿梨点头示意后,转身说道:“二哥,咱们走吧!”
“哎,丽娘!你想好要去哪儿落脚了吗?”
刘云涛急忙伸手拦住她道。
“无论我去哪里,都和你没有半点儿的关系!”
陈丽娘冷着脸,喝斥他道:“让开!”
“丽娘!头回你也听见了,这往后啊,我的荣华富贵只会更甚于从前的!”
刘云涛信誓旦旦地劝说她道:“而且,鉴于彼时我的功劳更大于我的岳丈,他们对我的态度势必大有改观,届时,我一定会说服我的娘子,接纳你进门儿的!你就暂且忍一忍,好吗?!”
“哼,做妾而已,怎么让你说得,好像是天大的恩赐呢?!”
周文气哼哼说道。
“二哥,你不必和他枉费唇舌。”
陈丽娘苦笑说着,转向阿梨,情真意切道:“好妹妹,我今天的遭遇呢,你都看见了。这说起来,只怪我自己年轻的时候儿头脑不清,不懂得自重、自爱,和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苦苦纠缠了这么多年,今日如此的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知道,你是一个明事理、有分寸的姑娘,可还是有几句话,想要叮嘱你几句,可以吗?”
“是,姐姐有话请讲,妹妹一定侧耳聆听。”
阿梨连忙应声说道。
“虽然自古以来,咱们女子的道路格外难走,可越是如此,咱们自己,就越得刚强、自立,敝帚自珍,”
陈丽娘含泪说道:“但凡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情况下,宁可洗衣、卖水,也不可依附男人而活,宁嫁贩夫走卒、农夫铁匠为妻,也不可爱慕虚荣,委身官商作妾,更不能象我这样,被一个虚假的‘情’字所迷,将青春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最终,只能是害人害己、苦不堪言。切记,切记呀,妹妹!”
“是啊,如果再次遇到小黑子,而他已经有了枕边人,那我自该持礼、守节,不越雷池一步。假若确实放他不下,那就远远地守护着他,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不可打扰人家的生活。如若有一天,我终于放下了,那就默默地告别而去,重新寻找自己的未来。”
阿梨先前的困惑,顿时迎刃而解,心中豁然开朗地思忖着,深作一揖道:“是!多谢姐姐的教诲,妹子牢记在心,受益匪浅了。”
“教诲岂敢,只是经验之谈罢了,且是一个,很不美好的经验。”
陈丽娘慌忙还礼,苦涩一笑道:“如此,咱们再会了。”言毕,和周文一起,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美好,我还不够疼你、爱你吗?!”
刘云涛气急败坏地,嘶吼叫道:“我都已经答应给你名分了,你怎么还要走呢?!自古至今,试问哪一个家业富足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风流快活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左拥右抱,两全其美呢?!”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
董懂此际已经调息了过来,狠狠地啐了他几口道:“你是美了,可人家陈娘子呢?还有,你夫人的心里,美得了吗?!”
“是啊,做为男人,你们当然人人都想左拥右抱、三妻四妾;而做为女子呢,大概也会有很多的人,暗自羡慕则天女皇和山阴公主那样,面首成群、俊男如云的快活日子,若有机会,必定效仿。”
阿梨大为赞同地,点头说道:“可一旦轮到自身为那三妻、四妾中的一妾,面首成群中的一员,其滋味儿,只怕,就没那么好受了吧?!因此,推己及人,又为何要让别人的心中难受呢?但凡是心中有情的人都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心爱之人,承受这般的痛楚吧?那不是太自私、太残忍了吗?!”
“是啊,二位说得真好!”
周文颔首一笑道:“小妹,莫再流连,该当离去了!”
“不,等等!”
刘云涛眼珠儿一转,急忙说道:“丽娘,你自己多加珍重。我虽然为官多年,可......所得之资,一大半儿,都用在了交往和应酬上了,还要虑及日后的生活所用,所以……”
“刘大人,你省省吧!!”
陈丽娘截口打断他道:“别说你并没有打算给予我一枚铜钱,纵使是你,捧出了一大堆的金银财宝,我也不会取你分毫。以后,就算我陈丽娘穷得活活儿饿死了,也决计不会跑去你家的门前要饭,你大可不必担心!”
“唉!”
刘云涛顿显轻松之色地,微微长吁了一口气,黯然垂首,无言以对道。
“诶~,小妹,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往后啊,你就跟着二哥回老家过活,从此,明明白白、清清静静地,过安生日子。”
周文颇为心疼地嗔怨她道:“但凡是哥嫂有一口吃的,便饿不到你!”
“丽娘,丽娘!!”
可那刘云涛去除了隐患之后,复又恋恋不舍了起来,见陈丽娘迈步就走,便从她的身后一把拉住了她,哀哀欲泣道:“莫非咱们的今生,就真的这么断情、绝爱了吗?!你让我的心中,又如何做到不念、不想呢?......”
“刘大人,我陈丽娘,乃是山野寒微之人,身份卑贱、资质蒲柳,不敢有劳尊驾,如此地挂怀、牵念。”
陈丽娘回身相望,冷冷一笑道。说着,便用笔尖儿一划,割下了被他所拉的那截儿衣袖,肃然说道:“我陈丽娘与你,幽冥道别、人鬼殊途,今日割袍一别,前缘尽断于此,余生永不复念——告辞,留步!”
陈丽娘如此侃侃言毕,便昂首挺胸地断然转身,一路高声吟唱着:“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在周文的陪伴之下,飘然离去了。而其歌声,又是那么地清彻高扬、响遏行云,虽渐行、渐远,但却始终犹如在耳边相闻的一般,动人心魄。
“唉,好优美的嗓音哪!”
刘云涛失魂落魄地手持着那半截儿衣袖,呆呆站立着,面色难看已极。董懂悠然赞叹道:“真是歌如其人,人如其辞啊!是啊,就连良禽和秀木,都懂得要择阳、择高,依傍明主而生,何况,是此等的曼妙佳人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哪!”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不送于野。”
阿梨更是心动神驰,情不自禁地迈出门外,以《猗兰操》当中的两段诗句,略作修改,清声相和、相慰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采而不佩,于兰何伤。”
——注:文中的“不送于野”一句,孔子的原句为:“远送于野”。
“如此,那本官就回府衙去了,两位,告辞。”
刘云涛灰头土脸地,将衣袖揣入了怀中道。
“刘大人,且慢!”
阿梨忍不住请教他道:“独孤的心中,有一疑惑,还望尊驾予以赐教:请问尊驾的脚步,是如何练得这般的轻若晨风、快玄如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