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养在外公外婆身边。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无父无母,但外婆说世人都有来处,我当然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那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直到我第一次见到我妈,是在外公的葬礼上。她那时候还很年轻,很漂亮,和我记忆里的形象可以完全重叠。她的母爱光辉很耀眼,只可惜,不是照耀在我的身上。”
“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家都说她就是我的妈妈。可是我追着喊妈妈的时候,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虽然小时候的事情大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我就是记得她的样子。比起那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爸,我对我妈更印象深刻些。只是她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仿佛没有我这个女儿一样。”
“听邻居阿婆说,外公是个脾气不好的农民,但外公去世的早,我是被外婆独自一人养大的。外婆的儿女都各自成家了,我就成了唯一可以陪着她的人,所以她格外疼我。”
“其实我小时候过的还不错,吃得饱,穿得暖,外婆虽然是农民,但农忙的时候也从不叫我插手。后来外婆年纪大了,两条腿都犯了风湿,就干脆把田地都卖了,在老房子旁边盖了个鸟舍,养了很多鸽子和鸡,靠卖蛋维持生计。”
“过年过节的时候,舅舅和舅妈就会带很多礼物来看望外婆,但是大多都是送给我的,外婆能拿到手的基本都是红包。因为外婆什么都不肯要,除非舅舅和她说,深秋上学到处要花钱,多留点钱总是没错的。外婆一听,就不得不......收下了......”
我哽咽起来,眼里浮起水雾,逐渐有些说不上话来。
阿杰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动作亲昵又温柔。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打断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充满回忆的话。
“后来有一次,我早起帮外婆捡鸡蛋,忘了关鸟舍的门。结果鸽子都飞了,只剩四只老母鸡在窝蛋。但是外婆也没有生气,她说她老了,干不动了,本来也打算少养一些,跑就跑了,不算什么的。”
“我的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最爱我的人。”
我抹掉了眼泪,模糊的视线这才清晰了些。
“我初中的时候,外婆去世了,那时候我才终于回到我爸妈身边。只不过那时候我已经长大了,也看清了,我知道我爸妈不想要我。但我又没办法,我还要上学,就只能回到爸妈身边。”
“我爸妈,他们......”
我顿了顿,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有点偏心?甚至,是讨厌?”
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脑子转了半天,始终不知道怎么继续讲下去。
阿杰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个偏心法?或者说,你为什么觉得他们讨厌你?”
“如果不是偏心,为什么三个女儿,偏偏扔掉了我?如果不是讨厌,为什么我已经回家了,却还是对我露出那种神情?”
阿杰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神情?”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妈妈对我露出那毒蛇一样阴冷的眼神。
仿佛欺负我的每一刻,都叫她心生快意。
可是人们怎么会相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露出这种眼神,像是恨不能将我从这个世界抹杀掉!
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浮上眼眶,我努力克制情绪,却无济于事。
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死死掐进我的掌心肉,可这皮肉上的痛仍旧不及内心里震撼灵魂的痛苦。
直到阿杰发烫的掌心握住了我的拳头,我才从窒息中突然喘过一口气,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我激动的大声喊着。
“就是偏心!我妈就是偏心!”
我用了很多年来证明'他们不爱我'这件事。
这其中我咽下了多少的委屈,无不是在一遍遍的证实我现在的结论。
阿杰显得有些慌张,“我不知道叔叔阿姨是怎么想的,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不依靠他们也可以自食其力。你很棒,我相信就算你离开这个家,你也可以走好自己的路。”
我偏头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忍不住有些恍惚。
“阿杰,你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他们明明讨厌我,却不肯放过我。我宁愿外婆去世的时候,他们坚决不同意带我回家。这样的话,我没有享受过他们的养育之恩,或许还能随心所欲的离开。可现在我却做不到,因为他们除了偏心以外,供我吃,哄我住,供我上学,养到我成人。我现在连狠心断绝关系的勇气,都不足够。”
明明他们可以在狠心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恨他们。
我真宁愿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至少还可以在梦里幻想一对完美的父母。可是从他们把我接回家的那一天开始,这个梦就已经醒了。
我连欺骗自己的机会,也都没了。
阿杰叹了口气,“你嘴上怪他们偏心,可实际上却把所有的惩罚都留给了自己。他们也有他们的问题,我想你可以不用这么善良的,毕竟人总是要适当自私,才能活得畅快一些。”
“你觉得我很善良吗?”我嗤笑一声,满脸嘲讽,“阿杰,你对我的滤镜也太重了一点。”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你就连讨厌别人,都是在折磨自己。”
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确实还没做过。
我做过唯一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就是答应了你的追求。
一个有精神问题的女人,我猜我这辈子也踏不进陈家的门槛。我和阿杰的未来,模糊到几乎看不清。
可我还是答应了他,抱着宁可蹉跎他几年岁月的心思,卑劣的扒在他的身上,吮吸我多年来求而不得,缺失的那份偏爱。
他不知道,在他身边的日子里,我沉沦着,也恐惧着。
我根本不敢往前看。
因为我的心已经脏了,臭了,根本就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