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季昀整个人还浸在睡梦中,梦里故事光怪陆离,他轻飘飘的,只有意识在浮沉。
某一刻,耳边有清晰的脚步声,分明很近,又渺远,万籁俱寂,此起彼伏的呼吸萦绕在耳畔,却并不属于他。
暗处的眼睛肆无忌惮的盯在他身上,存在感强烈,始终未移开分秒,像是饿鬼看见了活生生的人,算计着要将他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落水的人费力挣扎,可四肢软绵绵的,陡然抓住一根浮木,打眼望去,原来是截白森森的骨头,他被拽着,终是被拖进了无尽深渊。
季昀一阵毛骨悚然,倏地睁开双眼,朦胧暗色中,骤然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受惊过度的人抱着被子猛的坐起来,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不察挨近床沿,倒仰着往后摔。
关键时刻,边上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季昀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季昀一头撞进温暖的怀里。
“做噩梦了?”
头顶的声音很温柔,但干哑得厉害。
“江邈?”回过神来的季昀第一时间把人推开,语中半是惊惧半是怒,“大早上的,你做什么跑我房间来装神弄鬼!”
“我……”江邈手指微拢,慢慢的收了回去,“对不起啊,昀昀,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他双目里满是血丝,直直的看着季昀,眨也不眨,就显得那双瞳孔很是骇人。
季昀已然收整好了情绪,杂乱无章的梦没在脑海里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溺水窒息的感觉尤为清晰。
“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
江邈很轻的眨了一下眼睛,想去握季昀的手,又怕被拒绝,或者直接被拍开。
“你不在,我不习惯。”
“以往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每天晚上不是都睡得很好?”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不都是孤枕冷衾吗?
“就是不一样。”江邈固执的说。
“还早,回去睡吧。”季昀躺回床上,背对着江邈,“我很困。”
三言两语,就想打发人。
江邈不走,他坐在床边,也不管季昀有没有在听。
“我们上次在公司门口的事被人拍到了发在网上,大家都说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
江邈和季昀在圈里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两人除了结婚那次高调官宣之外,之后都很低调。
但他俩白手起家、事业有成,至今仍并肩同行的情谊还是广为流传,且为人所艳羡。
“昀昀,不跟我闹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江邈低声请求,“你的粉丝们都很担心你,都在等着我们辟谣呢。”
季昀一声不吭,清浅的呼吸让近身的人也触摸不到。
“我知道你介意乔逸宁亲我的那一下,我保证我以后都离他远远的,有什么事都让艾莎代为传达,能不直接接触就不直接接触,可以吗?”
季昀不为所动。
江邈嗓音微哽,他吸了吸鼻子,“我……我一点用都没有,连你都哄不好。昀昀,要我怎样,你才肯放过我这一次,你教教我好不好?你知道我很笨,如何爱你这件事我一直在努力学。”
季昀眼睫微颤。
“昀昀,你理理我,求你。”
自诩心硬的人还是招架不住,心生动摇。
“池子里的红鲤是不是都很肥了。”
“是,池子里的红鲤都很肥了。”江邈喜极而泣,“你要吃是不是?我这就去给你做。”
“我不吃。”季昀说。
“不吃啊。”江邈瞬间低落,刚生出的欢喜眨眼间散作云烟,“那我给你做别的,你还困着,再睡会儿,做好了我喊你。”
“嗯。”季昀轻轻应了一下,“要你教我把池子里的鱼都认一遍,什么时候我能准确的分辨出哪条是哪条,最近的事情都一笔勾销。”
“我们……”他其实并不确定,“我们还跟原来一样。”
“好,我会教会你分辨池子里的鱼,然后我们还跟原来一样。”江邈轻轻执起季昀的手,温热的吻落在手背,“谢谢你,昀昀,谢谢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他在一次次的道歉中得到救赎,在字字句句的感谢中重获新生。
江邈去做早餐了,说困的人眼睛闭上,然而一直没再入眠。
季昀咬着指骨,他说服了自己继续相信江邈,无人的角落,却悄悄的把一点点爱收起来,小心翼翼的藏住。
从汪洋大海里窃回一滴水珠,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背叛,叫不叫自私。
“昀昀,你醒了吗?”
“嗯。”
像无数个清晨一样,相同的人,用相同温柔的嗓音。
“早餐做好了,快来吃啊。”
两个人的早餐吃得很热闹,江邈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照顾着季昀,也照顾着金灿灿,跟从前一样体贴,或者说做得还更细致。
“这是江一。”
江邈仔细的跟季昀分析网兜里那条红鲤的特点,颜色的清浅,鳞片的形状大小,嘴巴张合的程度。
季昀一一记在心里,完了,又把鱼捧在手里,前前后后的观察个遍,直到能记住这条鱼看起来与众不同的特点,才将鱼放进水桶里。
江邈于是捞起第二条,“这是江二。”
他一字一句的介绍着,季昀就蹲在边上很认真的听,时不时的把金灿灿跃跃欲试的爪子给按回去。
蹲累了,就搬一张小板凳坐下,还很大方的也给江邈也搬了一张,让他坐下说。
池子里共有十九条鱼,捞起最后一条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了,江邈已经口干舌燥。
“昀昀,这是江十九。”
他偏过头来,只见季昀笑吟吟的杵着下巴看他,递到他面前来的手正端着一杯水。
“这条就不用说了,煮了给金灿灿解解馋。”
“昀昀宝贝。”
江邈心间一跳,越跳越快,砰砰作响。
姿颜绝丽的人冷着一双眼看人的时候,浑身上下的寒意能逼得人退避千尺,美得如何的惊心动魄也耐不住那分不近人情的拒绝。
可只要这么浅浅一笑,就如冰雪消融,和煦春风消解清寒,一眼怦然心动的人被允许靠近,片刻间沦陷。
江邈突然想起,当初惊艳他的,也是这样一捧消融过的雪,天上地下唯余那一抹惊鸿影,少年迷了心神,义无反顾的追了上去。
他那时并不知道,季昀竟然那么好追,只要一颗糖,就能轻易哄到手。
更没想到,他们后来能牵着手一起走这么久。
今日之人如往昔,还是那么好哄。
“喝不喝?不喝我就喂鱼了啊。”季昀作势要往池子里倒。
“喝!”
江邈一把夺过水杯,水灌进喉咙,呛得他眼睛泛红。
“你不是要哭了吧?”
“怎么会?”江邈猝然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季昀的眼睛,“我只是……”
“沙子进了眼睛对吗?”
“对。”江邈说,“沙子进了我眼睛,梗得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