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只是在外也得小心,你这性子,总让我挂心。”兄妹相视而笑,洞庭水府又恢复往昔宁静,唯余清婉对远方冒险的期待,在湖底悄然蔓延。
……
“本以为,以水府森严门禁,婉拒那些求娶的各族小生,将清婉稳稳护在洞庭,便能隔绝外界纷扰。那些日子,我一次次遣走心怀憧憬、携礼求见的后生,看着他们失落背影,满心以为就此能保妹妹安宁。清婉起初倒也乖巧,于水府内赏花弄月、研习水族古卷,可谁能料到,叛逆的种子悄然扎根,暗自萌芽”
“直至侍女哆哆嗦嗦来报,说公主已许久未现身闺阁,四处寻不见踪影时,我才惊觉,清婉竟已偷偷离开洞庭三个月之久。那一刻,震怒如雷在心底炸开,可更多的是对妹妹安危的揪心。我即刻派出麾下最精锐的卫队,虾兵蟹将倾巢而出,循着水域四下探寻,传令传遍五湖四海,悬赏高昂,只求寻回清婉。”
“春去秋来,荷叶枯荣交替,这一寻便是漫长一年。我日夜守在水府,每有消息传来,满怀期待迎上去,却一次次在信使的摇头叹息中,陷入更深的忧虑。水族领地被翻了个遍,从幽静溪涧到深邃海沟,从繁茂水草丛到险峻暗礁,皆无清婉消息,仿若她凭空消失于这广袤水域,唯留水君在煎熬中苦等”
“直到那一天,日光斑驳穿透湖水,洒在水府前,恰似往昔无数寻常日子那般,光晕勾勒出梦幻光影,却不知命运的弦音悄然拨转”
……
“水君,清婉公主回来了!”虾兵匆匆闯入大殿,铠甲碰撞,打破长久静谧,话语里满是难掩的惊喜与急切。
洞庭水君猛地从玉座上站起,身形晃了晃,似不敢置信,瞪大双眸追问道:“什么,在哪?”手中正翻阅的水族卷宗散落一地,他却浑然不顾,满心都是那朝思暮想的妹妹。
“就在长秋府!”虾兵忙不迭回道,声音因激动拔高了几分。水君身形一闪,如离弦之箭,裹挟着水流,直奔长秋府而去。长秋府,那是洞庭水府一处闲置旧苑,平日里幽静清冷,唯有残荷败柳、断壁颓垣,此刻却似被注入生机,光芒隐隐。
“清婉,清婉!”水君呼喊着,冲进府门。
在洞庭水府的偏僻一隅,长秋府宛如一位迟暮美人,朱漆门扉斑驳褪色,庭中残荷在黯淡水光里瑟瑟,往昔雕梁画栋也被岁月蒙上厚尘,尽显落寞孤寂。
清婉公主狼狈闯入这旧府,身形踉跄,鱼尾无力拖曳,血迹丝丝缕缕渗出鳞片缝隙,滴落在满是青苔的砖石上。她倚着一根腐朽廊柱,双肩颤抖,啜泣声在寂静府邸幽幽回荡。
正恍惚间,洞庭水君循迹找来,一眼瞧见清婉这般惨状,心似被狠狠揪起,忙奔至近前,“清婉,你这丫头一声不吭去哪了,怎么了,怎么哭了?”声音焦急,双手轻扶妹妹肩头,满目疼惜。
“哥,对不起…呜呜呜”清婉抬眸,泪目盈盈,往昔灵动眼眸如今满是惊惶与懊悔,泪水、血水混着湖泥,糊了满脸,模样好不凄惨。
“别哭别哭,跟哥说说,怎么了。”水君温柔擦拭她脸颊污渍,可那泪水源源不断,怎么也止不住,他心焦如焚,只想快些弄明原委。
长秋府内,气氛凝重得仿若湖水都凝为了固态,幽暗中唯有清婉公主微弱的抽噎声,似断了线的珠子,断断续续。她低垂着头,双手下意识护住腹部,身子瑟瑟发抖,纠结与惶恐在眼眸中翻涌许久后,终是鼓起勇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哥,我怀孕了。”清婉的声音细若蚊蝇,却如一道炸雷,在这荒废府邸轰然作响。
“什么?”洞庭水君仿若遭了雷击,身形猛地一僵,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连退几步,脚跟磕在身后残旧的石鼓上,险些绊倒。他死死盯着清婉,像是要将她看穿,目光游移至她依旧平坦却被小心呵护的腹部,嘴唇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水君心中,清婉是那个天真烂漫、满湖海疯玩闯荡的妹妹,即便此前偷离洞庭闯下祸事,可在他心底,仍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如今这突然消息,将他所有认知击得粉碎。
……
洞庭水君独自坐在水府密室,幽蓝的水光在四壁晃荡,似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回忆如潮,将他狠狠拍回那个得知惊人消息的瞬间,当清婉嗫嚅着说出“哥,我怀孕了”,仿若晴天霹雳当空劈下,刹那间,他脑内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往昔运筹帷幄的冷静全然瓦解,只剩满心的不知所措与震骇。
此后日子,阴霾笼罩。他曾红着眼,疾言厉色地质问清婉孩子的父亲是谁,清婉却只是紧咬下唇,泪凝于睫,倔强地闭口不言。从那以后,她似被抽去了脊骨,活泼不再,话也日益稀少,像一只折翼的飞鸟,默默蜷缩在自己荒芜的世界里。
水君时常瞧见,清婉独自于荒废庭院中舞动,水袖翻飞,往昔轻盈灵动舞姿如今添了几分悲戚,似是要借这旋转跳跃,甩脱满心愁绪;或是静坐在花草间,眼神空茫,对着姹紫嫣红发呆,魂不守舍,一坐便是整日,沉浸在旁人无法触碰的恍惚里。她变了,那个聪明伶俐、穿梭湖底笑闹的清婉仿若隔世之人,眼前只剩这沉默孤寂、满心哀伤的躯壳。
眼见妹妹日渐消沉,水君忧心如焚,终是忍不住,趁着清婉沉睡,暗中施展水族秘传术法,探入她记忆深处。那是一段凌乱破碎、仿若被风暴撕扯过的过往,画面闪烁、光影斑驳,迷雾重重间,无论如何努力,始终看不清那男子容貌,五官似被浓稠墨汁涂抹,模糊难辨,唯有一个名字,似刻在灵魂深处,“水沐”,从清婉心底逸出,在混沌记忆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