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书院前。
顾易晨掀起车帘,扬了扬眉,“还不快上来。”
京城官员大多坐人力轿子,顾家有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被季之玥镶了各种漂亮宝石。
顾易晨见雪地不好走,接完儿子又连忙驾了马车过来。
京城翡翠宝石不少,但像这样装饰马车的确实罕见。
反正李承恩是第一次见。
他目光微怔,语气越发不屑,“有的人越没有什么就越喜欢显摆什么,外表再光鲜亮丽,里头也不过是……”
季之玥眼神不耐,她捂住顾以霄的耳朵,快速抱人上车。
转身落座前,她皱了下眉,手指轻弹。
马车外传来一声惨嚎。
顾以霄下意识侧过头去看她,又从车窗回头瞥了一眼平地摔抱腿惨叫的李承恩。
他知道季之玥不是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只是将这些东西摆了个阵法。
一旦出事,二哥他们躲在马车里可保性命无虞。
如今被人借此讽刺,难免会觉得心情不好。
顾以霄抬起手,轻搭在季之玥的肩膀上,语气平静,“阿玥不必跟他一般见识,断他一条腿足矣。”
能动手就动手,旁人瞧了怀疑又如何?又不是阿玥亲手推倒的。
以往是他钻牛角尖了。
又是一声惨叫,许是痛到失声,李承恩的声音没再传来。
“好。”季之玥歪头,亲了亲他的手背。
顾以霄缩了缩手指,耳朵微红,却没有抽回手。
他坐靠在季之玥怀里,眼神平淡。
只是睫羽低敛时,黑色的翘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啧啧啧。”顾易晨一言难尽地摇摇头,驾车离开。
李承恩的身影渐渐退去,直到变成一个很小的缩影。
回到顾宅,家门口围了许多人。
十几个人抬着箱子,还有八个丫鬟端着托盘。
“怎么回事?”顾易晨探出身,问了一句。
“喏。”许文芳努了努嘴,朝那穿着一身华丽锦衣的男人看去。
她掐腰,同时对徐嘉瑄扬起下巴,“呐,能做主的人回来了,别再缠着我了,我可听不懂你说的话。”
闻言,徐嘉瑄脚尖一转,朝马车快步走去。
顾易晨将车布帘挂起。
徐嘉瑄颔首表示谢意。
待看到马车里的男子端正地侧坐在女子腿上,他表情微滞。
披着白色狐毛大衣,青虎毯子盖至腹部,青年肤色白如雪,只眼尾、唇瓣微红,说句面若桃花也不为过。
徐嘉瑄眼神移到季之玥身上,对上季之玥幽黑深沉的瞳孔,不由得目光震颤。
目光下移,不敢多看。
他客客气气作揖,语气有点急,连姓名都没报,“金薯庙一事是家弟做事鲁莽,被人教唆所致,在下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
弟弟双腿凭空消失,且毫无切割痕迹。
原本以为皇上将事情断了之后,嘉煋的双腿就能回来,不成想过去了几日仍不见好转。
还是他逼问后,才从弟弟口中得知,若要身体恢复如初,需得求得顾家人的原谅。
徐家虽出了个皇后,却也不能以权势硬逼顾家人宽恕他弟弟。
据他所知,皇上最宠爱的宸贵妃,就只剩下季之玥这一个妹妹。
换句话说,这件事,皇上完全不站徐家。
更何况,金薯佛早已开口,从前他再不信鬼神,事到临头也不得不屈膝。
徐嘉瑄稳了稳气息,将事情从头道来。
最后,他诚恳地道:
“我本该带家弟亲自上门赔罪,奈何他日前感染风寒,卧病在床,久久未愈。
徐家子嗣不丰,嘉煋出事,我父母同祖父也接连病倒。
无奈之下,只能一人上门,徐某今日前来,是代家弟,亦是代表徐家前来赔罪。”
他拍了拍手,丫鬟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下人则利索地打开箱子。
箱子里的是一些珍贵布料、珠宝、字画、书籍、笔墨纸砚。
托盘上的是银子,每锭五十两,一个托盘足有十二锭。
许文芳不动声色地数手指头,八个托盘,一个托盘六百两,嚯!
她冲季之玥眨了眨眼,给了个信号。
季之玥也眨了下右眼,表示收到。
徐嘉瑄没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
他目光落在顾以霄身上,“书籍字画是祖父亲口指定的赔礼,乃祖父多年珍藏心爱之物,为表歉意,祖父说愿以此为赔礼,只望能消除你们心中芥蒂,原谅他那不孝子孙。”
声音落下,迟迟不得回复。
感受到对方期待而热切的目光,顾以霄抬眸,眼神转向季之玥,似乎在说:这事,你该找她。
徐嘉瑄眸光微动,低垂眼帘,若有所思。
来之前打听过顾家人,他知道季之玥很心疼她怀里这个病恹恹的丈夫,也听闻对方常常抱着顾以霄出入顾宅。
他抬头,与季之玥四目相对。
深呦呦的黑色瞳孔仿佛能摄人心魄,那面无表情的小脸,软白娇俏,却无端令人心生怯意。
也不知怎么想的,脑抽筋一般,徐嘉瑄忽然和季之玥说道,“百闻不如一见,顾举人确是世间难得之佳丽,若论及婚配匹配,也当真唯顾夫人可堪比拟。”
“真的吗?”季之玥抿唇微笑,脸颊两边露出小酒窝,语气也是肉眼可见的好说话。
见过变脸,但像季之玥这般犹如荒野回春生出绿意的,徐嘉瑄是头回见识。
他连连点头,“徐某从不说谎。”
季之玥眯了眯眼,“东西放下,再帮我教训一个人。”
“夫人请说。”
“此人姓李,叫李承恩,京城人士,如今同我夫君一样在盛天书院就读。”季之玥握住顾以霄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修长好看的手指。
她冷眸轻抬,“他与我夫君不和,我不希望再看到他影响我爱人读书。”
“好。”徐嘉瑄没有多问,直接应下。
他视线转了转,“听闻顾举人明年二月会继续下场?”
顾以霄低眸颔首,“嗯。”
“顾解元可曾听说过季无昶?”
顾以霄顿了一下,抬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徐嘉瑄笑了笑,“季无昶是季太傅最疼爱的孙子,十五岁便是京城解元。他与你同是小三元,乡试解元。三年前的秋闱,他名列榜首,此后在他祖父的劝诫下沉心备考。据我了解,明年他也会下场,是目前最多人亲押的状元郎。”
他语气顿了一瞬,“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临州解元,林寒泫,此人名声远扬,父亲是京城二品大官。他自小被大儒带着身边教导,若会试再得会元,他便连中五元了。”
见顾以霄还是不为所动,徐嘉瑄直言,“明年下场的人多是有权有学识之辈,且学识出众,若你选择继续在明年二月下场,这二人将是你最大的劲敌。”
他说这些其实是想卖好,劝诫对方沉稳些,毕竟太傅的孙子都是过了三年才重新踏上科举这条道。
以顾以霄的才识,榜上有名是肯定的,再不济也是三甲。
但他总觉得对方不该仅限于此。
“这么早就有人押状元郎人选了?”顾以霄微微蹙眉,会试都还没开始。
“我也是路过赌坊时瞧见的。”到底是外人,徐嘉瑄也不好多说。
再次确认对方原谅了他弟弟后,他又寒暄了几句,送上祝对方金榜题名的祝福语,便辞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