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的青色袍角在寒风中飘起，方达架着一条腿斜倚在廊柱上，往嘴里倒酒。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裹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落拓和寂寥。
听见门响，他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射来一串锐利的眼刀，狠狠啐了一口：“禽兽！”
谢珩示威似地大踏步走过去，脸上挂着风流俊逸的笑：“还在等云儿吗？她今日太累，已经睡着了。明日再说吧。”
方达眼中燃起两团火，气得揪起他的衣襟：“王八蛋，你不配！”
“这是云儿自己的决定。”他居高临下地说。
“天青和天苍跟我说了，我就迟了几天！”方达颓然松开手，长叹一声，“五年前我没能带走她，为什么五年后还是不行？”
他拿过方达手里的酒壶，冷笑一声：“五年前你本来是有机会的。可是这次你再也没机会了。”
“你这话是何意？”方达瞪着一双醉眼。
“裕铃儿的信里难道没有告诉你其他事吗？”
方达茫然地摇摇头。
“去书房吧！”他冷冷地说：“裕铃儿差点把云儿害死，你被她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方达迷迷登登地被他拽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对面，依然恨意难消地盯着他。
谢珩给他倒上一杯酒，一脸讥诮：“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从前是混蛋，可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两人都没保护好云儿。”
“放屁！”方达一拍桌子，把杯中的酒都洒了出来，“你这种成日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说我？”
“五年前，你若是带走了云儿，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你为什么把她留给了高玉书？”
“谁能想到高玉书人面兽心，当时把云儿迷得神魂颠倒。跟你是一路货色！”方达怒火中烧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珩苦笑着摇摇头：“不，我没他那么无耻。我不会用醉心曼陀罗控制云儿的心智。”
“你说什么？”方达惊得豁然起身。
“沈秀莲和高玉书给她用了五年的毒，现在无药可解，随时都会毒发。上次裕铃儿就是用驼铃声引发了云儿的毒性。”谢珩垂下眼，“我要带她回北境，远离京城这些是是非非。”
方达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酒杯翻倒在桌上。
“醉心曼陀罗？此药早已在南越国绝迹了，怎么会？”
“他们用毒抹去了她的一些记忆，控制她的心智。我猜在郊外别庄，云儿误把高玉书当成了别的人，才会钟情于他。”
方达不可置信地捶着头，通红的眼睛像是充了血：“他们给她用了醉心曼陀罗？我怎么没发现，我怎会这么蠢？”
谢珩咬牙切齿地盯着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寒气：“你确实蠢，你本来有机会带走她，给她解毒。”
因为你才是她心里的大哥哥，每次毒发都会心心念念要跟他走的大哥哥。只可惜那些记忆全被醉心曼陀罗抹掉，又被高玉书冒认了。
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打死也不能让方达知道。他不想让方达得意，对惜云又生出痴心妄想。惜云什么都不记得了，从今以后心里只能装着他一个人。
从前他就怀疑除了自己是不是还有人来京城接过惜云，今天那一声声“达哥哥”如一桶冰水将他从头灌到脚。
原来，惜云每次神志不清时喊的是他。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装的是他。他们两人在上官逸身边时就形影不离，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高玉书当年从方达手中偷走了惜云，他又何尝不是趁人之危偷走了她的感情？
他隐隐有些心虚，又有些庆幸。若不是前几日她毒性未清时，他忍不住要了她，方达这次回来，她会不会真的跟他走？
他眸中墨色翻涌，饮了几杯酒才镇定下来。
“方达，五年前你错过了她。我也没能把她带走。我们都是混蛋。如今她心里有我，我也只有她，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我身边。你若是真心为她好，就帮我做一件事。”
“嘁！谁要帮你？”方达颓丧地连饮几杯酒，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气，靠在椅背上茫然看天。
“我早前派人去南越国查找醉心曼陀罗的线索，至今没有回音。你去过南越国，又游历大江南北，能不能帮我找解药？”
方达嘲讽地笑了两声，醉眼朦胧，突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帮你找解药？你凭什么？我和云儿之间的情谊，你懂个屁？我一定会为她解毒，跟你这个王八蛋没有半分关系。”
谢珩摸着脸上的红肿，用舌尖撩刮着火辣辣的地方，酒意和怒意同时涌上头顶，凶神恶煞地一把揪起他摇摇晃晃的身子，左右开弓还了他两巴掌。
“这是你自找的。要不是看在云儿的面子上，老子早就想揍你了。”
方达进书房前就已经喝醉了，这会儿更是醉得像滩烂泥，跌跌撞撞地就被谢珩抓到了墙角。
“哈哈哈哈，我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方达靠着墙都站不住，发出怪异的笑声，眼角滑下两行泪。
谢珩恶狠狠地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终于忍不住问：“七年前，你为什么要离开虎翼军？是不是跟云儿有关？”
方达软软地靠在墙上，笑得更加凄厉：“将军说，绝不会把云儿嫁给武将，尤其是虎翼军的人。我想为云儿挣下一份家业，等她及笄就回来找将军提亲。可老天不公，她最后为何还是选了你？早知如此……”
谢珩脑中嗡的一响，双手一抖，方达便滑到了地上，醉得不省人事。
果然如此！他心中五味杂陈，走出书房，心中狂跳着进了厢房。
惜云在梅香中睡得甜美安然，他看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把眼睛挪开。
“云儿，对不起。我是个卑劣小人。”他坐在床头垂下眼，嘴唇有些颤抖，声音却有些决绝，“我找到你的大哥哥了，可我不能把你还给他。你将来若是想起了所有事，怪我骗你，我也不会让你跟他走。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
第二日早膳，惜云刚坐下，方达就低着头进来了。两人似乎都有些难为情。
惜云一早就恼怒地在铜镜中看见颈间几朵红印，敷了厚厚一层粉也遮不住。想起昨夜的荒唐，她一见方达就羞红了脸，低着头喊了一声“达哥”就慌慌张张地拿起了筷子。
方达不知为何也有些心不在焉，打了声招呼便埋头吃东西，没有注意到惜云的异样。
等到寒霜把药端上来，方达才抬起头，眼中竟是一片哀伤。
惜云诧异地扫了他一眼，不由得失声惊呼：“达哥，你脸上怎么了？”
几个指印在两颊的红肿中还清晰可见。方达忙低下头捂住了脸。
在一片尴尬的气氛中，谢珩也恰好走进了膳厅。惜云抬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半边脸也是几个红掌印。
两个红肿着脸的男人四目相对，半空中似乎又燃起了噼里啪啦的火药声。
方达挑衅似地瞪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就去扯惜云的手臂。
“云儿，别吃这些没味道的东西了。咱们去水云轩吃饭。那是咱俩儿最喜欢的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