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为京说这话的时候也没什么情绪。
他好像一直都是极少带情绪的。
平静冷寂,甚至称得上是淡漠。
见惯了生死,贺为京对世间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
也无意打听眼前的男人做了什么,因何中毒,又为什么要隐瞒。
——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贺为京也有些洁癖。
刚给裴度诊治完毕,就拿了随身带的巾帕,细致地擦手。
裴度的脸色还不是很好,气血虚弱,肩膀处传来深入骨髓的阵痛。
他的伤口原本已经见好,只不过因为余毒的原因,那原本愈合的伤口便又有些溃烂了。
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
床榻上,男人微微抬眸,眸光清冽平静:“裴某中毒一事,所涉极深,贺先生应当也不想让殿下为琐事分心劳神的。”
贺为京擦手的动作微顿。
他微微挑眉,终于郑重地转向裴度,扬了扬眉骨。
“裴……度?”
贺为京冷笑一声,嘴里磋磨着这个名字。
蓦地,他轻笑一声,舌尖舔过牙齿。
“早就对裴大人的事迹有所耳闻,听说当年裴大人还是一介寒门时,昭明公主便对大人青睐有加。”
忽然说起当年的事,裴度稍稍凝眸:“贺先生似乎对当年京城之事很是了解。”
没理会裴度的疑惑,贺为京漫不经心地垂眸擦手,语气淡冷:“需要我提醒裴大人一句吗?”
他立在卧房正中央,身姿笔挺,没什么情绪。
裴度抬眸,端正看他。
贺为京轻笑一声:“昭明公主少时追求裴大人,也是真心实意,只不过她啊,性格果决刚毅,若是说不喜欢了,那便能跟旁人一刀两断,半分情谊不带。”
干脆得很。
裴度没说话,目光微微一闪。
“所以首辅大人,”贺为京嗤笑,“即便您当真为她做了什么,想要让她心疼,她也绝不会心软的。”
裴度微微抿唇,认真看他:“裴某并未这样想过。”
贺为京点点头,没再多言。
整理好药箱,转身欲走。
“贺先生与殿下,是旧时?”
身后,传来男人清冽端方的嗓音。
贺为京转头,眉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挑衅:“若是当真算起来,在下确实应当比裴大人,更早认识她。”
说完,贺为京没再理会身后,走出了卧房。
江烬霜正在门外等候呢。
看到贺为京出来了,上前几步,递上干净的手帕。
贺为京挑眉,看了一眼手帕,又垂眸看她,眼神带着几分询问。
江烬霜扯了扯嘴角:“我看贺先生似乎有些在意这个,便提前给您准备了干净的帕子,本宫没用过。”
贺为京闻言,也没再说什么,接过手帕,认真地擦了擦手,就放回了袖口。
京墨也急忙走上前去:“贺先生,我家大人怎么样了?”
贺为京并未理会急切的京墨,转而看向江烬霜,语气稍冷:“怎么不高兴了?”
江烬霜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失神。
就连一旁的京墨也朝她看了过来。
江烬霜发誓,自贺为京出来之后,她并未表露出任何烦躁的情绪。
——为什么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他做什么,看我。”
注意到江烬霜看了一眼京墨,贺为京淡淡开口,拉回了她的视线。
江烬霜闻言,只好尴尬笑笑:“没有没有,贺先生多虑了。”
贺为京微微蹙眉,也看了一眼一旁的京墨,随即再次转向她:“他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江烬霜:“……”
医者都是洞察人心的怪物吗?
江烬霜瞪大眼睛,一脸震惊。
京墨也反应过来,急忙跪地抱拳:“殿下恕罪,是属下无知,请殿下责罚!”
京墨的思绪转得很快,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殿下是在因为刚刚他说的话在生气。
贺为京又瞥了京墨一眼。
“你家大人之所以旧病复发,是他自己体质异于常人,若是不相信,你可进去问他,”顿了顿,贺为京冷冷道,“裴大人于昭明公主而言,不过陌生人而已,她没那个闲心去害他什么。”
说完,贺为京给了江烬霜一个眼神,带着她一同出了问山阁。
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
江烬霜嘿嘿一笑,给贺为京敬了杯茶。
“贺先生,其实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谣传与猜测,您不必费心为我解释的。”
贺为京扫了江烬霜一眼,十分高冷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热茶。
“你很喜欢受委屈吗?”
“啊?”
江烬霜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贺为京用茶盖浮了浮水顶的碎茶,语气认真又平静:“受了委屈,不高兴了便说出来,这天底下,断没有总是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不知为何。
江烬霜闻言,突然鼻子一酸。
慌乱地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掩盖自己眼中的情绪。
她笑笑:“哪有的事儿,本宫权势滔天,名声震耳,谁敢让我受委屈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
低着头看着茶水中起伏的茶叶,又摆弄起那茶盖子来。
头顶上,传来贺为京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头顶。
揉了揉。
贺为京清冽冷雅的声线,柔和地传入她的耳朵。
“就会跟我耍嘴。”
“跟个小刺猬似的。”
江烬霜眉心微动。
那种感觉,有些熟悉。
熟悉到,她的喉头像是被堵了什么东西,让她喘不上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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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
江烬霜跟贺为京回府之后,便遇到了在府门外等候的宫中内侍。
微微蹙眉,江烬霜看了一眼身旁的贺为京。
她不太想让宫里的人知道贺为京的存在。
贺为京会意,微微颔首,从后门回偏院去了。
今日来府上的内侍并不是陛下身边的康公公。
而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内侍——孙璋孙公公。
如果说宫中的内侍总管是陛下身边的康公公的话,那这位孙公公,便是整个皇宫地位最高的内侍大监。
孙公公年事已高,是一直跟随在太后娘娘身边的。
这些年太后娘娘烧香礼佛,极少出入长乐宫,孙公公便也随着太后娘娘,甚少露面。
今日怎么想起来她府上了?
江烬霜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朝着孙公公微微颔首:“孙公公,许久未见了。”
孙公公身形瘦小,腰也有些佝偻。
可他站在那里,却有种令人忌惮的威严。
“拜见昭明公主。”
江烬霜笑笑:“不知孙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孙公公也并不啰嗦,神情冷淡无波:“回殿下,太后娘娘懿旨,明日要去护国寺礼佛,殿下回京后还未拜见过太后娘娘,娘娘的意思,是想邀殿下同去护国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