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山。
范晔新婚前的最后一夜,独自一人夜爬崇明山。
他想起和陈小秋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对白咖啡厅。但他没说,他第一次对陈小秋心动,不是在对白。
而是在崇明山。
过年上山的女孩那么多,人潮汹涌里,她静静的站在青石台阶上。
手里抱着一个假肢,担心的望着老邱。
范晔觉得,这个陈小秋真有意思。
那时候,范晔还不知道陈小秋是什么人,只以为陈小秋和李圆圆一样,都是姜芸的人。
可是姜芸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清冷孤傲。
姜芸素来把手里的女孩当成棋子,李圆圆也好,娟子也罢,不管什么类型,什么性格,都被姜芸要求八面玲珑,长歌善舞。
就是最纯粹的时候,在饭局上见了这个总,那个总,都是要笑的。
要端茶倒水,要体贴入微。
笑容背后,藏着悲伤和苦难。
但陈小秋不同。
范晔记得,陈小秋不会讨好的笑,她在对白都能站开离她几步远。
现在,崇明山上她更是一副邻家女孩的样子。
范晔起初没有动心,他走上去和她打招呼。
他说:“陈小秋?”
应该是叫这个名。
如果他没记错。
女孩回头,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像春日化冰的山涧小溪,带着一丝丝凉意。
疏离又淡然的笑。
她说:“小范总。”
范晔感觉不到她的讨好,更没有一丝谄媚。
仿佛,真的只是认识的普通朋友。
范晔看看截肢的中年男人,旁边的中年妇女,几个人身上都有隐隐的油污。
看见他不自然的搓手。
范晔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这是?”
他以为陈小秋要躲闪。
女孩们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这样尴尬的情况,就算女孩再淡然也会要面子又低头躲闪。
中年妇女抢先说了她是小秋的大姨,截肢的男人是小秋的叔叔。
范晔看着陈小秋。
她嗯了一声,仍旧是那副春风化雨的样子。
大大方方,干脆利落。
甚至,她还上去搀扶了截肢的男人。
范晔不着痕迹的怔了一下,邱月鬼机灵的蹿出来,挡在范晔面前。
她说:“还有我!”
“我是小秋的妹妹。”
陈小秋拉着邱月的手,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
截肢男人和中年妇女依偎在一起,一家人融洽温馨的样子,让范晔的心里泛起涟漪。
那一瞬,他想起季美兰和范刚。
明明也是夫妻,家大业大,却冷漠得像仇人。
有那么一丝奇怪的念头,他竟然是羡慕的。
莫名起来,没来由的羡慕这样的一家人。
范晔看着老邱受伤的腿,莫名的心痛。
这样好的人家,为什么要有苦难。
范晔看着陈小秋,他说:“需要我帮忙吗?”
他吃不准她会不会拒绝。
很多时候,越是需要帮助的人,越是怕麻烦别人。
人和人明明平等,却又都在自己心里分了三六九等。
范晔唇角挂着一丝笑。
笑意带着探究。
陈小秋迎上他的目光,丝毫没有退却。
她说:“好啊。”
“那就麻烦小范总了。”
范晔蹲下来,背起老邱。
身旁,陈小秋亦步亦趋。
故事,从这里开始。
却没有从这里结束。
范晔站在崇明山上,江城的万家灯火远远近近。
他错了一次。
就错了一生。
婚后,范晔从来没有做过偷偷摸摸去看陈小秋的事。虽然,他无数次忍不住想要去见她。
疯狂的念头,像是野兽一样,范晔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一遍一遍回到江城,回到崇明山上。
回到最初的地方。
却回不到陈小秋的面前。
以前,梅姨曾说崇明山上的菩萨很灵。
范晔从山底一座一座的爬上去,他虔诚跪地,求菩萨佑她,佑她遇良人,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用他的一切来换都可以。
这一生,他没有资格再站在她的面前。
范晔很清楚。
就像是陈小秋之前警告他的一样。
不要再出现在她的生活。
合格的前男友,是死得彻底,别诈尸。
范晔回到家里,母亲季美兰在门口截住他,脸上很不好看。
母亲季美兰说:“米莉这人,大家族养出来的,却一点规矩也没有。从来不说先伺候婆婆。”
“我像她一样,刚嫁进范家的时候,你奶奶对我多严苛。我怀着你还上厨房,日日炖汤给你奶奶。”
“你看看现在米莉,我天天伺候着她,她还这不吃那不喝。”
“简直没个笑模样。”
范晔听了这些话,脸上不悦。
他一直共情他的母亲季美兰。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季美兰以前为了范刚把自己陷入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季美兰总说这空荡荡的范家冷得可怕。
像是一口棺材。
只有她一个人还没死就埋在了地里。
现在,范晔娶了米莉,把米莉带进范宅。
这个家却还是活不了。
季美兰还在等范晔的回答:“儿子,你听我说了吗?”
“你这个老婆,真是一点事不懂。”
“我看以后,迟早不是善茬。”
范晔长眉一沉,看着季美兰说:“妈,你是善茬吗?”
范晔语重心长的警告季美兰:“妈,米莉怀孕不容易。人家姑娘家嫁到我们家不是来卑躬屈膝的伺候婆婆的。”
“你要是还不知道收敛起想磋磨媳妇的心思。我就只能带着米莉出去安家。”
范晔的语气一点商量的意思也没有。
纯粹就是警告。
季美兰愣了愣,一点也没有想到范晔会冷不丁的说这么伤她的话。
以前在范刚和她之间,不论季美兰说什么范晔都没有这样生硬的反驳过她。下她的脸面。
季美兰气得嘴唇都白了,“晔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真是长大了,和你爸一个样!”
“都想着离开我,离开这个家!”
范晔不想和季美兰争执,转身上了二楼。
米莉在楼上早就听清了动静,范晔为她说话,她很高兴。但她也积攒了一肚子委屈要和范晔诉说。
这段时间,季美兰总是欺负她。
让她喝这喝那。
满口都是以后生个儿子的话。
米莉初为人妇,心里还没有真正从小女儿家的心思跳出来,嫁给范晔想的也是男女初爱之间的你侬我侬,浪漫旖旎日子。
从没想过真正的生活竟然会是与季美兰这个老女人困锁一处,被季美兰磋磨。
米莉拉着范晔的手掉眼泪:“我都听见了。”
“你妈不喜欢我,在这范宅还想着磋磨我。”
“范晔,我怀着孕,日子过得像是坐牢。医生说我焦虑太过,马上就要生产了。我心情抑郁,在这样下去,我就被你妈磋磨死了。”
“我真的一刻也受不了了,范晔,带我走吧。”
季美兰和米莉明争暗斗。
是一场两败俱伤。
只是两败俱伤的人,既不是季美兰,也不是米莉。
而是范晔。
这个家,冷得可怕。
没有一点温情的味道。
每个卷进来的人,都只有痛苦。
范晔看着可怜和委屈的米莉,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快要临产的人,下巴都瘦尖了。
这些日子一点肉没有长。
人憔悴得像是老了好几岁。
痛苦的人已经够多了。
范晔想至少,他能解脱米莉。
可他呢?
谁又能来解脱他。
这样的家,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妻子……范晔心里沉重。
他替米莉擦了泪,他说:“好。”
“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