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二娘锥子一般的目光,我既无力摆脱,更无力抗拒,于是只好朝二娘说道:
“他想打听琼池的事情,我没告诉他……我怕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法海……”我说。
“传说中的法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怎么这小子也说起胡话来了。天上一脚地上一下的,这又跟戏文里唱的那个水漫金山寺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的法海有什么关系?这不是东拉十八扯的打胡乱说话了吗……”崔志宇愣愣地盯着我,说道。
只有二娘的眼神变得越发阴森尖锐了。
和这样的眼神直视,我如芒在背。
“你说的这位道长真的朝你打听琼池消息了?他知道琼池出来了?”二娘追问道,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安。
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二娘的这种眼光了,本能地扭头回避开,看着琼池说:“也不是打听,他也是靠猜的。江湖术士,信口开河的时候多的是。不过……他说是琼池吸了我的阳气……我觉得这话倒像是真的……”
同样看着我的琼池听了我的话,一双娥眉情不自禁地轻皱了一下。
“后来呢?”二娘迫不及待地朝我追问道。
我突然感觉二娘此时的脑子绝对清醒,根本不是崔致远说的是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脑子不清醒的人看人的眼神根本不是这样的。
二娘的眼神直指人心!
“后来……后来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我就……我就醒过来了,回到这边来了。”我说。
一旁的崔致远这时插嘴这时又插嘴说道:“哎呀,我说这位小兄弟,我的小哥哥,您怎么又开始说上胡话咯?醒过来就醒过来了嘛!还说什么回到这边回到那边去的……”
“……其实说穿了,阴间也只是民间的一个说法,活着的人有谁说他到过阴间,见过阴间的?都是想象出的东西,那你可不要迷在里面钻不出来了……”
“……年纪人,年纪轻轻的,想问题可别钻牛角尖?二娘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钻牛角尖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崔致远,你不信这些是你的事情,这个时候你打什么岔!还捎带上我一起说了?”二娘一反常态地用呵斥的语气朝崔致远说道。
二娘的这种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令崔致远很一丝感意外。他一脸愕然地看了二娘一眼,想要想再说什么,二娘锥子一样的的眼神已经死死地盯在崔致远的脸上了。
崔致远屈服地把已经冒到喉咙口处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崔致远好像很怕眼前的二娘。
“琼池,看来这儿真的不能呆了。你的行踪已经被这小子暴露了。你真得要跟着我赶紧走了。这件事还真的该怪我,是我弄巧成拙了。这小子在那边给我们惹下大麻烦了!”二娘这时朝琼池说道。
琼池却朝二娘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二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弟弟他醒了,这就是给我最大的惊喜!你说的那些耸人听闻故弄玄虚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听琼池这么说,二娘显得焦躁不安起来,说道:“琼池姑娘,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你的事情真的被这小子漏出去了!”
“我有什么事情被我弟弟漏出去的?二娘,你说话真的很搞笑吔……”琼池呵呵一笑地朝二娘说。
“算了,你现在脑子也是跟一碗浆子一样,我跟你说不清楚。真是怕啥偏就遇啥!”二娘终于显出不耐烦了。
一旁的崔致远却小声嘟噜道:“也不知道谁的脑子跟浆子一样?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二娘不再理会崔致远说的话,而是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大拇子翻花一般掐着着另外的手指,开始掐指一算起来。
崔致远看着在地上打坐念咒的二娘,一脸无奈地苦笑道:“看吧,又来了。这通胡言乱语地念叨下来,睁开眼睛,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鬼话来!”
“大叔,二娘她经常这样说话吗?”
“刚开始的时候经常这样,所以院子里的人才把她当成疯子看待。被人看成疯子了,二娘日子就不好过了,不光妯娌间要欺负她,就连几岁的小孩子都要欺负她,受大人的怂恿,背着我用挑起茅坑里的粪便给二娘抹花脸。二娘还不还手……
“我是不忍心二娘受这样的欺负,实在没办法,就把她带到这山里来,搭了一个草棚子陪着他住上了一段时间。没有人刺激她,她的病情也就眼看着一天一天的见好了,虽说也经常一个人发呆,自说自话,但起码不胡言乱语……”
“……谁知道二娘这病是时好时坏,断不了根……这段时间好像突然又犯病了,总爱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疯话,让人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么多年了,我都惯了。有病的人,处处迁就着她就行了。”
说这番话的崔致远越显无奈。
琼池却说:“二娘这辈子能遇上你这样的人,也算是她的幸遇了。要是唤作另外的人,谁愿意带着她到这山上过日子?”
“其实也二娘说不上幸遇。既然我跟她拜了堂成了亲,就得对她负起我该负的责任对不对?女人一辈子,和男人比起来,要不容易得多。”
一直在念着密咒的二娘这时突然睁开眼睛,朝崔致远恶声说道:“谁跟你拜堂成亲了?崔致远,你可别造这样的谣言来败坏我的名声哈!我二娘这么多年是跟你住在一起的,可是我是清白的……”
听了二娘的话,崔致远并不生气,而是呵呵笑道:“看吧!就连这个她也不认账了!你说我这么对她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啊,我都不知道图个什么?为了她,我跟我的兄弟姊妹都几乎没有来往的。呵呵……我啊!大概是上辈子欠她债今辈子来还……我认命!”
这时的二娘已经不再理会崔致远的絮叨和抱怨,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掐着指头念起了密语……
我比较现在感到纳闷的是,我自己被二娘下放到阴间里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居然就能够睁开眼睛而且也能很顺畅地说话了。
那种禁锢着我的魔咒似乎一下子被解开了。
而且,我感觉丹田处的那股暖暖的气流依旧在旋转凝聚,感觉很舒服受用。
琼池当然体会不到我此时的感觉,只是用温暖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浮着一层很灵秀的浅笑,两个梨花酒窝若隐若现的,样子煞是诱人。
“这小子的身体底子是真硬啊!没想到这么快就缓过劲儿来了。照这种恢复状态,要不了三天,这小子就能下地走路,你信不信。”一旁的崔致远信心满满地朝琼池说。
琼池没有接崔致远的话,而是朝我问:“弟弟,你饿了没?”
经琼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感觉腹腔里有点饥肠辘辘的了。于是朝琼池点头。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琼池说着就要起身。
崔致远却马上说:“给他把稀饭熬黏稠点,对了,我再去给这小子调点岩蜂的蜜给他喝,这小子的身子得好好调养一下。”接着又略微遗憾地说道:
“要是能买到肥儿粉给这小子吃就好了,兴许能恢复得快点。”
琼池莫名其妙地朝崔致远问道:“什么是肥儿粉?”
崔致远愣了一下,说:“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没有听明白?”
琼池说:“我问你什么是肥儿粉?”
崔致远是彻底有点抓瞎了,懵懵懂懂地说:“就婴儿喝的东西啊!”
琼池感到在这个问题上和崔致远交流起来有点费劲,于是说:“算了,我去给我弟弟弄吃的去了。”说着就朝灶屋里走。
等琼池走出了这间屋子,崔致远才颇有几分神秘地凑过来朝我问道:“小兄弟,我怎么感觉你这个姐姐脑子一阵一阵地不大清醒,是不是受过啥刺激?”
我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回答崔致远的这个问题,因为我跟琼池也只是萍水相逢,缘分浅得很,更别说对琼池有啥具体的了解了。
于是我没有回答崔致远的问话,而是朝崔致远反问道:“大叔,你相不相信真的有阴间?”
崔致远被我弄得打了一个愣神,因为我问他的问题跟他问我的问题频率间的转换太快了,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好一会儿崔致远才说:“你咋突然想起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却说:“我刚才真的是从阴间里回来的。”
崔致远眼珠子瞪得有点像麻将牌里的二饼了。
“你们是不是都中了二娘的邪了?咋一个个说话都高天日瓦的没个准头了?都疯了吗?”崔致远说道。
我知道我没疯,倒是崔致远快被我们搞疯了,呵呵……
这时,盘腿坐在地上的二娘已经停止了絮絮叨叨的密语,而是双目紧闭,两鬓间有汗水流淌出来。
崔致远嘟噜道:“又要开始打摆子了。”
话音刚落,盘腿坐在地上的二娘果然浑身开始哆嗦了起来,而且越哆嗦越厉害,连牙齿也在嘴里磕得哆哆直响,喉咙里嘟噜着:“冷——冷……”
琼池刚巧端了一碗水进来,见此情景,惊讶地朝崔致远问道:“大叔,二娘这是怎么啦?”
崔致远说:“打摆子了,旧毛病了,我就知道她要犯病,果不其然。”说着已经从一个达木箱子里翻找出了一床厚实的老棉絮,给二娘裹在身上。
琼池说:“为什么不把她扶到床上,坐地上很冷的。”
崔致远却说:“不能扶,扶了怕她抽风一下子抽过去。我原先不懂,扶过她,结果差点抽死过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动她,只给她裹上一床棉絮就行,一会儿她自然就好了。”
“没找郎中给她医治?”
“找过郎中给她开过方子,不管用的。郎中说她这是癔症和寒症夹杂在一起了,骨子里的病,不好医治的。”
崔致远蹲在二娘的背后,用手就着棉絮拢着二娘。
这样的情形是最能感染琼池这样的女子的。
琼池朝崔致远说道:“大叔,你对二娘可真好。”
崔致远苦笑道:“好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领我的情啊!自从得了这脑子犯迷糊的病,她就跟换了个人儿似的。根本就不买我的帐了,纯粹把我当外人看待。我这是剃头匠的挑子——一头热啊!”
我这时却朝崔致远说:“大叔,也许你现在拢着的这个二娘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个二娘了。几十年前就不是了。我说的是真的。”
我的话把崔致远给搞得有点毛躁了,扭头朝我说道:“你这小子,该不是真的也脑子出毛病了?我跟二娘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她是不是二娘我还不知道?未必活生生的人还会是假的?”
“兴许真的是假的。”我没有考虑崔致远的感受,继续说。
“崔致远终于按捺不住地发火了,朝琼池吩咐道:“赶紧叫你的这个弟弟闭嘴!怎么他也说起胡话来了?今天究竟撞在什么日子口上了?”
我感觉崔致远在和二娘的感情这一亩三分地上,还真的有点自欺欺人地不肯面对现实。
或许崔致远也早就感觉出二娘不是他心目中的二娘,只是不愿意面对,甚至拒绝承认。
不然他对我说出的话是不会这么排斥的。
我居然有点同情起崔致远了。
琼池朝我使了下眼色,我真的就闭嘴了。
崔致远用双臂把二娘拢得更紧,就像是怕二娘从他的手臂里飞走了一般。
整间屋子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显得有点僵了。
被崔致远拢住的二娘继续哆嗦了一阵子,终于算是缓过劲来了。
崔致远也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略微显出了几分轻松,朝一旁的琼池说道:“好了,过气了。每回我都是这样用被子把她裹起来的。”
琼池这时却凑近了几分仔细打量了一下二娘,说:“怎么二娘的眉心处好像有一股黑气?”
崔致远说:“不是黑气,是寒气聚在那儿了。每回打过摆子后,她的眉心处都会起一层这样的暗斑。我问我们这儿手艺最好的郎中,他说是身体内的寒气被逼出来了,短时间不能全部散去,所以就聚在眉心处了,过几天慢慢就散了。郎中还说,二娘的这种打摆子,是她自身调节的一种方式,要是不打这样的摆子,兴许这个人早就没了。打摆子正好把她身体里的寒气逼出来。”
“二娘怎么会患上这种怪病?”琼池追问道。
“我哪儿知道啊?自从那次被雷打了以后,这病就像是鬼魂附身了一样,把她死死缠住了。”崔致远说。
这时,二娘的眼睛突然睁开了,见自己被崔致远用一床被子拢住,一下子从崔致远拢住她的双臂里挣脱了出来,朝崔致远大声说道:“崔致远,当着两个小辈的面,你怎么能够这样?”
崔致远一脸无辜地望着二娘,朝二娘说道:“你不是喊冷吗?我才用被子把你裹起来的。”
“裹起来你也不能用手把我抱住呀!你想趁人之危啊?”二娘朝崔致远大声说道。
崔致远却说:“都老夫老妻的了,抱一下又怎么了嘛?何况还隔着那么厚一床被子?”
二娘却大声说道:“崔致远,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跟你没有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别想在外人面前坏我的名声哈!我跟你在这儿住了这么几十年,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哈!”
崔致远无奈而又绝望地说道:“我这辈子能遇上你,也算是我祖上积德,交了八百辈子的好运了!我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图个什么?”
这时琼池朝二娘问道:“二娘,你感觉好些了吗?”
二娘却朝琼池说道:“哎哟,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改得了口?我不是二娘,我是从小把你照看到大的勤婶!”
琼池轻笑到:“好吧,勤婶,你好些了吗?”
“对咯,这样喊我听起来就顺耳多了呀!我没事的,崔致远给我裹被子纯粹是多此一举,我一到了这个关口,他就说我是打摆子,就给我裹被子。啥都不懂!”二娘说。
崔致远嘟噜道:“又开始说疯话了!”边说边收拾起了手中的被子。
这时二娘将眼光调向了我,朝我说道:“小子,原来你还是有点来头的哈!”
我一头雾水地望着二娘,觉得二娘说话还真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你是正一派的道门弟子?对不对?”二娘朝我问道。
“什么正一派?”我被问得一头雾水。
“还不承认,是吧?”
“我真不知道什么正一派?”
“还装傻是不是?幸好我在你身上留了先手,不然我们家琼池小姐还真的就着了你的道了,呵呵……还编个什么道士出来想唬我?你以为我勤婶还真是吃素的?”二娘这时阴恻恻地笑道。
我对二娘的这种笑极其排斥,心里打了个激灵,感觉整间屋子的气场也被二娘阴恻恻的笑声搞得有点阴冷了。
琼池讶异地朝二娘问道:“你在他身上留了啥先手?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话?”
“这小子心里清楚。”二娘继续阴恻恻地笑道。
我突然恍然大悟过来,大声朝琼池说道:“刚才……趁你不在的时候,她朝我嘴里塞了一条大毒虫,就在我的肚子里,现在还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