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时候,我像是走在一条空寂幽深的走廊里,或者更像是我曾经去过的城市地底的人防工程里,没有人声,没有喧嚣,只有一种冷清和空寂。
我能够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跟原先熟悉的那个世界是隔绝开的,路很黑,就像是一个孤独而且漫无目的的夜行着般。
孤独感和陌生感死死地把我包裹着,从不明的暗处刮出的一缕缕风,也带着阴森的寒意。
我禁不住地缩了一下脖子,心里生出了些许胆怯。
我甚至有了些许犹豫,步子变得沉重迟滞起来。
此时的我完全是处于一种虚幻飘渺的状态中,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梦游的状态中,脑子里说不上是清醒还是昏沉,浑浑噩噩的。
耳边一直有一种充满蛊惑的声音,这声音怂恿着我继续朝前面走。
昏昏沉沉地又走了一阵子,眼前有了一丝光亮,但却显得极其隐晦深沉,路上也有了三三两两的陌生人,都不出声,匆匆地赶路,朝着同一个方向走。
我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似乎存在着神奇的第六感,第六感明确地告诉我,和我行走在这条路上的这些人,其实都是死去的灵魂,和我一样,正朝着阴间里走。
在这样的境遇中,人的陌生和世界的陌生使得心里滋生出的孤独感越加强烈。
但蛊惑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存在着。
我就像是被一双手推着朝前面走一般。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又走了一段,光线似乎变得越加亮了起来,但是仍旧隐晦深沉,周围的气场让人倍感压抑,有种看不到出头之日的那种绝望感。
这时,我看见脚下的路两旁,逐渐出现了一簇簇怒放的花,这种花开得很艳很烈,就像是一簇簇火苗子在路的两旁燃烧。
但这种怒放的花激发不起心里的任何激情。
这使我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到野外施孤(每年上元节,爷爷都要带着我出到野外,给从鬼门关里放出来的游魂野鬼化纸钱)时化纸钱燃起的那一簇簇火苗子。
产生这样的联想有点奇怪,或许是我所处的这种气场让我产生的这种联想。
这时,在路的两旁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园子,这种奇怪的园子里栽种着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的花卉植物,有的长得葳蕤茂盛,有得枯萎凋零萧条凄凉。
更让我觉奇怪的是,园子里还有不少的人在给那些花卉植物培土浇水。都不说话,默默地培土,默默地浇水,神情都凄然肃穆。
在几乎每一棵枯萎凋零的花树下,都有人望着光秃秃的树冠,抹着眼泪凄凄艾艾地哭泣。
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径自朝着路旁左边的园子走去。
“志杰,我的孙儿啊!你总算是来了……”我突然听到一个我似曾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
我正自纳闷,循声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爷爷正从一个奇怪的园子里疯跑了出来。
我心里居然没有那种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惊喜感,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朝我飞跑过来的爷爷。
爷爷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饱经风霜的那张脸上,左脸被敌人用刺刀豁开后来又被缝上的那道伤口依旧明显。
爷爷上来一把就抱住我,呜呜地哭着朝我问:
“志杰啊!你这个混小子,你究竟在那边跟什么人结了怨,他们要那样子害你?你看看,别人家的那些花树都长好茂盛,在看看你的这棵花树子,被霜冻打了啊!叶子都快掉光了啊……”
“……爷爷这几天就守在你的这棵花树下,每天都来给你的这棵花树浇水培土,还给它捉虫子,可是就是不见起色啊!爷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这棵花树遭霜打死,救不活你啊!志杰啊!爷爷怕你这么年轻就过来陪爷爷啊!爷爷不要你陪啊!”
奇怪的是,爷爷在我面前凄凄哎哎的哭声却没有唤起我心里半点悲凉的情绪,情感始终是那种木木的。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阴间里的一个游魂,原本的七情六欲已经离我而去的不属于我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志杰!你怎么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啊?志杰啊!我孙儿啊!爷爷还不要你过来陪我啊!呜呜……”
爷爷抱着无动于衷的我大放悲声。
而我仍旧表情麻木地地站在原地,心里说不上悲伤,更说不上喜悦。
“爷爷,你能带我去看看那棵花树吗?我想看看我的那棵花树。”我终于朝爷爷说了一句话。
爷爷听了我的话,停止了悲伤的哭泣,慌慌地捞起衣服的下摆,擦拭下了一把眼泪,说:
“对对对,我只顾着伤心了,把正事还给搞忘了。勤婶把你放阳花(下阴)放过来,就是让你过来看一眼你的花树的。”说着就拉着我朝园子里走。
刚走出几步,身后有人朝我跟我和爷爷喊了一声:
“老人家,小兄弟,看你们就是爷孙俩,你们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不用这么急匆匆地赶路的,能否稍微站一下,贫道我有话要跟你爷孙俩说。”
我本能地要站住,爷爷却私底下紧拽了我一下,头也不敢回地小声朝我说道:“赶紧走,当什么也没听见。和你搭话的都是些江湖骗子,他们是帮人办了正事,回去的路上做顺水生意捞外快的……”
爷爷的话令我很费解,更不明白爷爷为什么那么忌讳这人跟我们打招呼。
爷爷的步子明显地加快,我也只好紧跟着爷爷急冲冲地朝一个园子里走。
我开始担心身后招呼我们的那个人仍旧不死心,会朝我们撵上来,于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道士打扮的人正一脸遗憾地望着我。
这儿怎么会有道士?
我心里生出一个疑问,颇有几分好奇地朝我爷爷说:“爷爷,是一个道士在喊我们。”
爷爷却说:“这儿的道士多得很,都是化水碗下阴下到这里来的,他们都是受人嘱托,帮主人家打理阴间里的事情的。他们到了这里,就喜欢撞上你这种遇到关口的人搭讪,回去的路上捎带做顺水生意。多数都江湖术士骗子神棍,没真本事的,不要理会他们。”
我信了爷爷的话,跟着他径自来到一棵明显枯萎的枯树跟前。
这棵枯树我仍然叫不上名字。
这里的很多树子我都叫不上名字。
唯有我站在面前的这棵叫不出名字的树,就像是被严霜打过一样,稀稀落落地泛着枯黄。地面上落满了一层枯萎的树叶,就像是一只只枯叶蝶的残骸掉在树下。
爷爷哽咽着说:“你好生看看吧,志杰,这棵这就是你的花树。你看你旁边的那些花树,长得多好多茂盛。你再看看你的这颗花树,成怎么样子了?你究竟在那边遭什么大难了?你跟爷爷说说,看爷爷能不能帮你一把。”
“老人家!你是帮不了他的。”这时,旁边又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寻声扭过头看去,居然还是是刚才跟我们搭讪的那个道士。
我爷爷对这个道士仍旧保持着足够的戒备心理,没好气地朝道士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了我的孙子?你可真能管闲事的,你走你的吧,我不愿意跟你说话。”
道士不理会爷爷,却看着我,这眼神冷不丁地让我想起了万老道的眼神。心里打了一个激灵。
道士皮笑肉不笑地说:“因为你根本就不该让人把你孙儿的魂魄,通过下阴的方式放到这边来。这下,他仅剩的一口阳气,怕是也要保不住了。你孙儿的这个魂魄还能不能回到那边的阳间里去都很难说了……”
道士的这句话话起了一定的效果,爷爷疑糊地朝我望了一眼,说:“志杰,你老实跟爷爷说,你怎么会把阳气都亏没了?我看你花树子的样子,也像是把阳气亏了。你这样的年纪,在那边正是阳气最旺盛的时候,你怎么会把阳气亏成这样?”
我刚要跟爷爷说出我在冰窖里,被玄冰床上的女子吸取了阳气的事情,多管闲事的道士却抢过话说: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别问他了。他多半也弄不清楚他自己的阳气是怎么一下子就亏尽的。如果贫道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孙儿的阳气,是被一个纯阴至寒的魂魄,一下子把阳气吸走的。要不然,他不会亏成这个样子的……年轻人的额头上都是燃着一把旺火的,可是你孙儿的额头上却没有这堆旺火,这很危险啊!”
“纯阴至寒的魂魄?这纯阴至寒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我孙儿跟他有什么过节?”爷爷朝多嘴的道士问道。
“这纯阴至寒的人当然是一个女人,而且不是一般的女人!”道士说。
道士话越发引起了爷爷对我的怀疑,他重新用审视的眼神盯着我,朝我问道:“志杰,你跟爷爷说老实话,道长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确定地说:“爷爷,道长说的兴许是对的。我是跟一个女的拉了下手,就……就……”
爷爷听了我的话,眼泪一下子就又流出来了,一把将我搂抱过去,用手使劲捶打着我的背说:
“志杰啊!你怎么就这么混蛋啊!你才多大?在爷爷眼里,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你怎么就背着人做下跟女孩子拉手的事情?这下好了,连命都快搭进去了……呜呜……”
我瞬间明白了爷爷为什么使劲捶打我。
爷爷一定是以为我背着人乱搞男女关系了。
我简直是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