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地说道:
“其实跟你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我是犯不上对你说这些的。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跟你之间就像是没有什么隔阂似的,你说这种感觉奇不奇怪?”
女子话锋转变得太过突然,让我的脑子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弯来的愕然,但马上心里便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晃动。
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被人扔了一块小石子,一下子就涟漪阵阵波光粼粼的了。
更何况朝着平静的湖面扔出石子的还是眼前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吧?”
我用半开玩笑并故作轻松的语调说道。
我甚至都差点把心有灵犀说成是一见钟情了。
好在我的脑子还保持着足够清醒理智的状态。
女子似乎在黑暗中轻微地莞尔笑了一下。
我能够想象得出这个女子在黑暗中朝着我莞尔一笑时呈现出的绝美容颜。
我的心是真的静不下来了。
“或许是吧。”女子说道。
随后女子才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我对闵芝岚的印象好不起来,大概是跟我的担心有关系……”
“跟你的担心有关系?你担心什么?”我问道。
“我担心她会害了我们全家。”女子说。
“害了你们全家?这话又该让我怎么去理解?”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女子是担心汪老大和汪老三干的这种用地下文物去换取大米的勾当,终究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所以,她对闵芝岚是有隔阂的。
女子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而是又突然换了话题地朝我问道:“对了,你是我大哥的朋友还是我三哥的朋友?或者是他们两个人的朋友?”
女子显然是在试探我的身份。
于是我很直接地朝女子说道:“其实,我既不是你大哥的朋友,也不是你三哥的朋友。我甚至跟你大哥和三哥在刚刚不久前,根本就不认识……”
“在刚刚不久前,你们根本就不认识?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跟着你大哥和你三哥来到你家里的,是吧?”
女子在黑暗中盯着我,冲我点了一下头。
我觉得在这样的一个女子面前,是用不作说任何谎话来骗她的。不然,我的良心是会受到自己对自己的谴责的。
“我是在你们家后面的山坡上赶巧遇到你大哥和你三哥的……”
“这么说我大哥和我三哥他们做的事情被你撞见了?”女子变得担心起来。
我点头说道:“是的。还差点产生性命攸关的误会。幸好你大哥放了我一马。”
说这话的时候,我故意把语气放得很轻松自然。
“那么……你究竟是谁?”女子对我起了戒心。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需要知道你对你大哥和你三哥,对了,还有一个叫汪老幺和一个叫鹞子的人,他们所做的这种事情,你所抱的态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暗中的我是用专注的目光盯着女子的。
尽管在黑暗中我不能看清楚女子此时脸上的具体表情,但是女子的略微迟疑让我知道她的内心此时是纠结的。
“其实……怎么说呢?我大哥和我三哥以及我的幺哥还有鹞子,他们之所以做这种事情,也还是迫不得已的。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并不能成为他们做这种事情的理由……所以……”
“好了,你不用跟我再解释什么了?你在这件事上的立场,我已经基本清楚了。对了,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至于以后见了面管你叫呃吧?”我故作幽默地说。
女子很大方地朝我说道:“汪芷芳,我哥他们都叫我芳妹儿,外边的人也是这么叫我的。”
“那我以后也管你叫芳妹儿吧。对了,我姓夏,夏志杰,某某部队某某团一连三排的战士。”
听了我的介绍,黑暗中的芳妹儿似乎瞪大了眼睛地朝我问道:“你是……部队的兵哥子?”
而我已经冲着芳妹儿伸出了手……
面对着我在黑暗中伸出的右手,芳妹儿显得既拘谨又犹豫,但最终还是伸出手跟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在芳妹儿的手跟我的手握住的那一刹那,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芳妹儿对我的手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就像触了电似的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而且有往后缩的动作,但最终还是没有把手从我的手里猛地抽回去……
为了让芳妹儿对最终呈现在她面前的我的这副尊容有个心理上的准备,于是我在松开芳妹儿手的同时,笑说道:“我的手是不是很粗糙?”
芳妹儿略微不好意思地笑道:“确实是,说实话,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兵哥子该有的一双手,比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的手还粗糙。你该不会是工程兵吧?”
我笑道:“我还真不是工程兵。怎么?工程兵就该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你没感觉出我的手背也是同样粗糙的吗?”
“感觉到了啊!你究竟是什么兵种?”我的话勾起了芳妹儿足够的好奇心。
于是我说道:
“我就是普通兵种。我手上的粗糙其实跟我当的什么兵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拒绝你的邀请,走到灯光照得见的阶沿上坐,而选择在这光线最暗的角落里坐吗?”
“为什么?”
“因为我脸上的皮肤跟我手上的皮肤是一样粗糙的。我是怕看见我的人被我的这副模样吓着了……我……很丑的。”
“不至于吧?你脸上的皮肤也这样粗糙?跟长了鳞片似的?”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把那盏煤油灯取过来,看一下我就明白了。”
芳妹儿听了我的话,还真的将信将疑地起身去取挂在树枝上的那盏煤油灯了……
我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而我这颗刚才还沐浴在极度美好感觉中的心,此时却像是在朝着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沉下去,瞬间变凉变冷,直至生出了一丝寒意和悲凉。
当芳妹儿去过煤油灯火走近我,尚且没有完全将煤油灯凑近我并朝着我仔细瞻仰的时候,人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般地陡然间朝我问道:“你究竟是谁?”
随之,手里的煤油灯也掉落在地上熄灭了……
芳妹儿表现出的惊诧是在我意料之中的,自卑和悲哀到极点的我看着陷入黑暗中的芳妹儿,没有说话。
发出了惊呼声的芳妹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镇定,她似乎怕惊动屋子里的人,压着声音地朝我问道:“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一种样子?太……是有点吓人的!怎么就跟被火烧过一样,这么黑?还……还起鳞片……”
听了芳妹儿的话,我的这颗已经像是沉入到了冰窟窿里的心又是一凛。
难道我脸上的五官还在继续产生着深刻的变化?
此时的我已经不打算对芳妹儿做任何毫无意义的解释,反倒是显得很平静地朝芳妹儿说道:“对不起,我就知道我这副样子是会吓着你的。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芳妹儿倒是不加掩饰地说:“还真的把我吓着了。我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经过验视过关的?我是说参军这件事……”
内心极度无奈的我朝芳妹儿说道:“好了,我们不要就这个问题进行深入的讨论了,好不好?最起码,我是在第一时间让你看清楚了我本来面目的,对不对?”
芳妹儿被我的话搞得错愕地愣了一下,马上点头说道:“呃……对!其实,是我少见多怪了,你千万不要介意我刚才的……其实……”
“好了,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我们也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好不好?”
黑暗中的芳妹儿点了点头。
这时,我看见闵芝岚和小耗子一前一后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出来的两人同样是闵芝岚背着药箱,小耗子打着空手。
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个人同样是脚步匆匆。
院坝里没有了煤油灯灯火的微弱亮光,显得越加黑暗,小耗子又朝着我这边扭头看了一眼。
我感觉这小家伙的眼睛还真的就像是夜间出来觅食的耗子的眼睛,越是黑暗便越是显得贼亮精神!
同样站在黑暗里的芳妹儿并没有朝从她身边经过的闵芝岚打招呼,她故意把这种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礼节给省略了。
闵芝岚刚一走出院子,芳妹儿就朝我说道:“你先在在这里坐一下,我进去看看就出来……”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屋子……
芳妹儿进去好一阵子也没有从屋子里出来,而且屋子里也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坐在院坝里的我能够从屋子里的沉寂中感觉到汪老大父亲的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闵芝岚的到来,并没有起到起死回生妙手回春效果。
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一会儿,我看见汪老三一副垂头丧气地样子朝我走来,走到近前就朝我说道:“那个狗曰的伍子胥说的话是真准啊!你说……他怎么就知道我爸会活不过今晚上?是被他咒准了?”
我站起来,说:“未必伯父真的……”
“闵芝岚已经让我们准备料理后事了。我爸应该是熬不过今晚上了……”
“要不再找别的大夫看看……”我又说道。
“没有用了。闵芝岚断过的生死,还没有谁能翻盘的。”汪老幺说。
这时,芳妹儿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子的门口,朝跟我站了个对面的汪老三喊道:“三哥,大哥喊你进来一下,爸有话要当着你们交代……”
“爸他醒过来了?不是脉象都摸不到了吗?未必是回光返照?”
汪老三嘟囔着边说边又匆匆走进了屋子……
又过了好一阵子,汪老大又从屋子里独自走出来,同样也是一副崔头丧气的样子走到我跟前,说:“老人家怎么会有这个念头?而且一直没有跟我们说。这个时候突然说出来,让我们怎么办?”
听汪老大这么说,我便顺嘴问道:“你父亲他的什么念头让你难办了?”
“他说他想睡伍家祠堂里的那副棺材……你说这可能吗?不照着他的话办吧,这又是他临终遗言……真是为难死了!”汪老大说。
一听汪老大说这话,我立马就觉得汪老大父亲的临终有点不可思议了,而且透着某种说不清的蹊跷和诡异……
于是我说道:“你父亲真的是这么托付你的?”
汪老大说:
“那不是这么托付的还是怎么托付的?还说要是我们不能让他睡上这副棺材,他就死不瞑目!我们就是埋进土里,他也要从地下爬出来,弄得我们弟兄姊妹鸡犬不宁的不得安生!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了,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还这么狠……”
“……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他倒好,我们不光没得到他的一句好话,还说出这种狠话!而且,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那副棺材的事情的……”
“你们农村不是有给老人预先置办棺材的风俗吗?”
“是有这个风俗啊……原先也跟他商量过,打算提前给他预备一副寿材的,木料我都置办好的。可是他就是不答应,只说我们有这份孝心就够了,他的寿材不用我们操心,他的福禄里早就把他的寿棺预备下了。当时都没有闹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以为他是避讳死,怕做寿材,故意这么说的。谁想到,他瞅准的是伍家祠堂里的那副棺材。起的心也太大了……”
听了汪老大的话,我又随口说道:“我听说伍家祠堂里的那副棺材普通人是不能睡的,金丝楠木倒是其次的,关键是棺材的底面刻着北斗七星的,一般人是没那种命格睡那副棺材的……”
“怎么?你也知道伍家祠堂里的那副棺材?”
“我今天就是从伍家祠堂那边过来的,还亲眼见到过那副棺材。”
“可不是吗?你说的什么北斗七星还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听到的才是最关键的……”
“你听到的才是最为关键的?什么意思?”
“棺材底面刻的北斗七星其实是七颗天钉!这口在方圆出了名的棺材,好多人都以为是当初的伍老爷子为自己预备的寿材,其实才不是呢……”
“不是当初伍老爷子为自己预备的寿材?那是为谁预备的?”
汪老大这时在黑暗中用卓然发亮的目光盯着我,说道:“这副棺材其实是一副锁龙棺,是为一条龙预备的!棺材底部的那七颗天钉是为了把龙钉住的天钉!你说,我父亲能睡那副棺材吗?”
一听汪老大说这番话,我的心里陡然间打了一个激灵。因为我同时想到了一语成谶的伍子胥说的那句我一直不以为意的话。
那就是——我的身上藏有龙胆!龙的魂魄!
难道,伍家祠堂里的那副锁龙棺是为我预备的?
脑子里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地闪过这个念头的我,就像是被一记闷雷轰击了一下似的,浑身禁不住地在原地摇晃了一下。
汪老大见状,朝我问道:“你怎么了?就像要倒一样?”
我稳定住心神,说道:“没什么?可能是站得久了,晕了一下。”
这时,汪老三又急匆匆地从屋子里走过来,焦虑地朝汪老大说:“汪老大,你说怎么办?要是不答应他,怕是会咬住这口气一直不走!已经屎尿不禁了,看着也是活受罪……”
无计可施的汪老大说:“这回我还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哎!也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什么时候在他老人家的脑子里存在的?那可是一副锁龙棺啊!我刚才已经跟他说清楚了这个事情的……”
“可是他现在说他要睡的就是这副锁龙棺!他命格里本来就是属龙的命!汪老大,你还真别说,父亲的属相,还真是属龙的。会不会父亲他老人家真是龙的命,这辈子委屈他了……”
“什么龙命?纯粹是异想天开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世界上属相是龙的人多了去了,未必每个属龙的人都是龙的命?那九五之尊的皇帝每个人都可去当了?”汪老大这时显得有点暴躁地说:
“你就别在这个时候跟着瞎起哄了!既然他那么想睡那副棺材,那我现在就去跟他说,他要真的想睡伍家祠堂里的那副棺材也可以。不过,要把那副棺材抬到我们家里来也不现实,况且也根本找不到那么多人手来抬,被伍家人撞见了,也会以为我们是去抢人家的棺材。他不是死不瞑目吗?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他还清醒,我们两弟兄直接把他抬到伍家祠堂里去,让他亲眼看到自己被放进那副棺材里,也好让他死了闭眼。至于装进去过后,人家伍家人会不会把他又从棺材里拖出来,那就是人家伍家人的事情了……”
愤愤地说完这番话的汪老大转身就朝着屋子里走……
汪老三一见大事不妙,说道:“汪老大又要乱来了。本来两个人就合不来,性子都硬,别临死了还弄个反目成仇了……”
说着这番话的汪老三,脚跟脚地就朝汪老大撵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