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居安起身也没张望猎狗那片,自顾自地在山背阴坡,用布兜子里带的铁锹,挖雪地。
孙为民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还真没跟来,撂下话说道:“一会儿瞧好吧,我给你整四头狍子带来,晚间饭唰狍子肉火锅,一片都不给你,你就馋着去。”
他头也不回走了。
陆志强看着前方跑没影的狍子群,心里也着急啊,说道:“李居安,大虎能跑,但前头就是青皮子的山岗,大虎嗅到味儿就会回来了。到头来鹿群没逮着,还能把青皮子引过来。”
谁都不想在山里遇上大规模狼群。猎户也不会主动招惹狼,除非是林场组织打狼队,定期清除已经咬死过人的狼,这些狼尝过人味儿,留不得。
李居安说道:“别急啊。这片全是灌木和草籽,鹿群也不是就那一群。”
几个人都沉默。话虽是这么多,但山那么大一片,能遇见鹿踪也是少见。宋德生问他,这是在挖啥雪窝子。
李居安说:“做个人工碱场。”
猎户出门都会用布袋兜些调料,逮到猎物后,晚上住猎户小屋,能烤肉,或者唰肉火锅吃。调料必不可少,最重要的是盐巴。他用铁锹把地面挖出一尺多深,然后用木楔钻坑,面积约莫有3平方米。选择的碱场位置也很重要,得是犴、鹿经常出没的山阴坡。他在坑中撒入食盐,然后用铁锹往上面盖一层土。
盖土是为了使土碱化。犴、鹿常在山里溜达,对气味最是敏感。鹿或者狍子不吃草籽能熬个几天,但定会找碱地舔巴,来补充体内的盐分,要不然这山牲口和人一样,不吃盐浑身没劲儿。李居安过去进山捕猎,就发现了一片人工碱场,是猎户用来吸引鹿群的,鹿发现后就会来舔地面的碱土,这时候猎人在地上布置的夹子就派上用场。
当地兴安岭猎人的这套做法,还是跟着从鄂温克村寨的猎民那传来的。利用碱场打猎是近一百多年的事,鄂温克村寨的猎户最早是从俄国猎民那学来的。过去,俄国猎民时常过河到大兴安岭林中打猎,做了不少人工碱场,那时候鄂温克猎民又常在额尔古纳河畔奇乾附近的山里打猎,常和俄国商人做买卖。
买卖一做,一来二去,也多交流打猎的心得。但这种做法,在20多年前盛行,鄂温克猎民还保留14个大碱场,用弓箭,和老式撅把子狩猎。现在56半自动步枪多了后,有效射程能达到600米,离得老远就能打鹿,所以现在会做碱场的年轻猎户越来越少。
陆志强想抽根烟,李居安盖完土,捻了他的烟头,说道:“碱场禁丢烟头,也不能留有兽血。”
陆志强委屈地喊,说刚才老张抽大烟锅袋子就行,凭啥他不行。
李居安告诉他,刚才那是在山脊背抽的烟锅袋子,现在咱们下到了碱场能一样么。
犴、鹿鼻子异常灵敏,别说是一点烟味儿,一丝烟丝儿都能给闻出来了,警惕地就不会进来,调头就走。
陆志强这才服了,伸出大拇指给他按在面前,龇牙笑道:“还得是你啊李居安,妥嘞,咱们掰夹子呗。”
他滑头的很,可不就是不想费那个老劲,用钳子掰铁丝夹子么。上回那200个夹子做得他隔天胳膊都抬不起来,累得眼睛酸疼,腰也直不动,回头还被陆锦扬笑话。
陆锦扬从编织袋里掏出三四个中型夹子,他早就在家掰好了。李居安检查了鹿夹子,对他比出大拇指:“还得是读书人啊,干啥啥都行。”
陆志强听着熟悉的夸奖,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往那一坐,也开始使劲掰铁丝圈。李居安将一捆用过的油丝绳丢给他,说道,“别费那老劲了,你掰出来的也对不齐合缝。和我来做拉棒子。”
这片据孙为民说有熊踪,几人站在下风口当心着,专心用油丝绳做拉棒子,也就是捉熊的套子。油丝绳处理过后,清除气味,圈成两个套圈,然后一头打结。李居安问宋德生要来斧头,找了个最粗的落叶松,选了根粗枝段,把手闷子摘了,握紧斧头往那铆足了劲一顿砍。
他虎口都震得发麻,咬紧牙关后槽牙都在那使劲。他一连砍了二十多下,树皮可算是出现了圈豁口。
宋德生说道:“不行呐,这树皮冻得梆硬,全挂着白霜,这得去借电锯,要不然砍到啥时候去。”
原本兴安岭的树就结实,想要做出能拉棒子的套,实木棒子得重。要不然800斤往上的黑瞎子这么一拖,一拉拽的,轻轻松松将实木棒子抱起来,就和搬苞米似的,能有啥作用。
沉重的实木棍子黑瞎子搬不动,人也不好砍。李居安又咬牙铆足了劲,可劲地挥斧头,哐哐一顿砍,树皮又动了动,出现了一圈痕迹,可算是有效果。
陆锦扬摇摇头,说道:“斧头不是这样用的,得用巧力,我来。”
陆锦扬过去在学校里读书成绩就最好,他毕业后被陆家安排进林场做临时工,又升到正式编制,脑子最好使。他这么说,几个人都停下来瞅他。
他手闷子都没摘,双手握紧斧头把,运用腰腹力量的旋转发力,嚯嚯地用斧头的锋利一侧使劲怼树干。他额头大颗大颗热汗滚落下,眉毛鼻头都挂着白霜,呼吸也沉重大喘气。
2分钟下来,树干轻伤。
陆志强看不下去了,把手闷子一摘,将陆锦扬拉到身后去,拔高嗓门喊道:“该给你们瞧瞧,啥是陆家大将军!得空都给我去十里八村宣传宣传嘞。”
他往那一扎马步,双腿稳稳控住下盘。宋德生调侃他:“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怕待会儿裤衩结冰。”
陆志强横斜了他一眼,说道:“磕碜不磕碜,上回明明是你裤衩结冰,别搁那赖我。陆家将军还能造不出拉棒捶。”
他提起低吼一声,虎目圆瞪,手上额头青筋都暴起,紧握斧头对准树干就是一顿猛砍。那粗暴的蛮力,叫他像是野牛犊子般热气上头,憋得整个脸通红。几分钟过去,他手上动作不停,浑身热汗湿透,就连裤衩子里也全是汗飙出来,和不要钱似的。
树干轻伤。
寒风一吹,零下四十度的山里,他裤衩的热汗冻结成冰渣子,搁的他几儿磨啊,那叫一个难受。又不能叫别人瞧见笑话,只能龇牙咧嘴扭着屁股,夹着腿儿,和娘们儿似的。
宋德生看不过眼了,说道:“大冬天的,树全冻实在了。咱要是就靠斧头砍,能砍个五小时信不。要不然,咋说六十九楞场都是电锯呢,工人就是用电锯才管用。”
林场老远,六十九楞场也远得很,不可能现在跑去那借电锯。
几个人犯了难。瞅着做拉棒子简单,咋就卡在实木大棒子上了?
忽然,宋德生问道:“陆志强,你家老爷子那个坐地雷带了没。”
陆志强猛地一拍头,咧嘴笑了:“咋忘了这出,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