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晋州会师莫名忧
高欢坐于案前,肃声道:“函使已经连夜出发,持节征调冀州府兵,子惠也已赶回晋阳领并州兵马。”
“唐都护,卢参军即刻清点邺中兵马,集结待命。”说话间已经递出符节。
“诺。”唐邕上前接过,与卢潜一起抱手退出屋内。
高欢随即立起身子行至屋央,问到崔昂:“崔度支,十日内调齐十万石粟米,二十万大军所需辎重可能周全?”
“北河各仓尚有存粮,如今刚秋收,若遣快马调集河北各州转运,没有问题。”
高欢微微颔首:“好,好。”
“黑獭换防乃天赐良机,此番定要毕其功于一役。”
话音刚落却听屋内一句高喊:“不可啊!大王。”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曹魏祖起身上前,半跪抱手:“大王三思,如今伐西,于王不利!”
“殿中将军?”高欢已是皱眉不悦。
“大王,八月西方属金,王气在西,若以死气逆生气,为客不利,主则有利,若出兵,恐伤大将军。”
高欢本是壮志满满,根本容得下这话,旋即高喝:“简直是妖言惑众,来人,拉下去,杖责一百”
两名侍卫应声出列,锁住曹魏祖臂膀就往外拖。
“大王,下官所言不虚啊,大王,邺都这些日,黄黑蚁争,皆是黄蚁尽死啊,大王......”
劝谏之音,渐渐被仗责哀嚎替换。
孙腾面露忧色,也起身进到高欢耳侧,低声说道:“大王,如今李业兴在晋阳,不若遣人令李业兴先一番卜卦?”
“龙雀......”高欢长呼了一口气:“区区卜卦岂可尽信?孤二十万大军围城,一座孤城,能奈我何?”
“曹魏祖借术士之言阻我出兵,就是在动摇军心,其心可诛。”
高欢怒容满面,孙腾见状只得噤声退下。屋内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皆不知高王为何如此急不可耐。
武定四年(公元546年)八月癸巳。
高欢亲率邺城铁甲挥师西进,会冀州兵于滏口。
斛律金率众从乌苏道进发,高澄领并州兵力从晋阳南下,三路会师晋州。
暮色四合,辕门帅旗猎猎,千百军帐如星罗棋布。
“背孤击虚,十人用时孤,百人用日孤,千人用月孤,万人用年孤,惟时孤最验......”
“什么孤虚不孤虚!”斛律金操着生硬汉话嚷道,“你们这些汉家谋士就爱故弄玄虚,竟说人听不懂的,什么时辰方位说得天花乱坠,倒不如说这玉壁城该从哪面撞门!”
也打破帐中沉闷。
李兴业忙拱手解释:“大司马莫急,孤虚之道正如兵法云';天时不如地利';。必要到了玉壁,探察周遭山水,才能辨孤寻虚。”
“是啊,阿六敦,这是围城之战,不比平原作战。”高哈沉声说了一句。
斛律金一贯用的是匈奴法,虽能“望尘识马步,嗅地知远近”,对于汉人的兵法谋术却是一窍不通。
更何况识字不多,听李兴业讲孤虚就如听天书。
“这玉璧城立于陡壁之上,非六甲之法,实难攻破。不过此次孤举大军,在围城打援以挫黑獭,一切战术都得一番详议......”
转头望了望更漏:“不过时辰不早了,明日还得拔营行军,诸位都先回去歇息吧。”
等到众人散去,高澄才趋步到父亲身侧,沉身道:“父亲,此次出征,就让子惠随行。”
高欢转过身子,目光凝了高澄片刻,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眼下邺都兵力空虚,还需你回去坐镇,同时辎重补给也需你多操心。为父有二十万大军,大可不必担忧!”
帐内烛火被夜风掐得忽明忽暗,许久的默声后,高澄下颌微动,轻轻点了点头。
出了帐,残月斜挂,夜风凉意早已散去白日燥热,拂过脸颊,倒是一丝沁人的清爽。
高澄诧异这莫名其妙的忧思,是父亲鬓角悄然生出的霜白?还是昔日玉璧城下那场挫败?
二十万大军已经集结,总不能因无端疑虑去劝阻父亲,只怕,动摇军心。
不远处,斛律光正倚着辎车木轮,九节胡笳在他掌中泛着幽光,指腹反复描摹着竹节纹路,却是不敢吹响。
“明月!”
高澄驱步上前招呼,“这个时候,该唱折杨柳,胡笳声咽太过苍凉。”
“大将军。”斛律光旋即将胡笳别到腰间革带,微微一笑。
“算了,夜深了,莫扰了将士们安歇。”
随着高澄行过两排军帐,指尖轻轻扣着腰侧环首刀,突的问道:“大将军可懂孤虚术?”
“不懂,”高澄摇了摇头,语气倒也坦然,“我又非圣人,况且圣人也不见得事事皆通。依我之见,这些不过辅战之术,若要取胜,还是最简单的六个字——天时、地利、人和。”
说到此处,不免又想:“天不适宜,地不利。”
高澄转过身子面向斛律光,唇角抿笑:“罢了,有些东西,不必深究......明月你呀,学足了你父亲那一套,就不得了了。”
“不与你说了,我回帐了。”话音未落,已转身朝秦姝帐中走去。
掀开帐帘,夜风掠过空荡荡的床榻,反手扯落帐帘,再出帐时。
只见斛律光抱臂仍立身后,嘴角含笑,下颌朝西面沙丘轻点。
高澄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几丛红柳在月光下摇曳魅,隐约透出微光。
信手拔出插在土中松明火把,踏过沙地寻了过去。
秦姝抱膝坐在斜坡上,青丝被夜风拂乱,面前连营火把如星点,却比天上的更亮更闪,忽听得身后细沙簌簌,高澄麂皮靴已踏碎满地清辉。
“更深夜寒,阿姝在此候着哪颗星辰?”高澄屈膝挨着秦姝坐下。
“想多吹一会儿风,凉凉的,很舒服!”
高澄侧身面向秦姝,指尖轻轻顺着秦姝被风散乱的额发:“阿姝,不如跟我回邺城,莫去玉壁。”
“子惠哥哥回邺城,是有朝中要务,况且你心系大王,阿姝若留在大王身边,也好让子惠哥哥少些牵挂。”
高澄默然长叹,秦姝不愿为那笼中鸟,他亦不愿作那折翼金笼。
“那你答应我,莫再学上次那样,不要参战!”
“嗯!”
“子惠哥哥,你说,什么时候,再也不用打仗?”
高澄望向眼前军营:“有人便有纷争,但若天下一统,战争一定没那么多了!”
东西何时归一,天下何日一统?高澄忽觉心头如负千钧,沉郁难当。
曙色初染东方,千面旌旗猎猎翻卷,望着二十万铁甲蜿蜒如龙,渐次隐入西方残昏。
高澄勒缰再次回望,马儿徘徊几转,终踏着霞光疾驰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