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白皱眉道,“这种弩箭给了你们多少?”
聂岩错道,“这种火器箭矢给了五百,强弩给的不多,只给了五十具,但这种火器箭矢点着引线之后什么弓都能射,这强弩主要是射程比普通的弩机远个几十步,而且比寻常的弓射得更为精准一些。”
“这箭矢你们拿一支来看看。”顾留白点了点那铁松果子一样的火器,“这东西具体怎么用的?”
聂岩错道,“就是用炭火烤得表面微红,然后夹起用力投出就是,不过烤红之后得非常小心,若是骤然遇冷或是撞击,都会令其直接炸开。”
额珍赞此时出声补充道,“平时这种铁果子哪怕用铁锤砸都不炸,但是如果烧红了,有别的铁果子炸了,那一盆子铁果子都要炸。这东西平时保存一点都不麻烦,但用起来的时候得十分小心,若是在野地里,最好火盆子周围不能有什么水坑之类,不然万一烧红了不小心掉水里,遇冷一下子炸开,那火盆子周围的人就遭殃。那些箭矢倒是另外一个德性,平时保存麻烦,不能受潮,引线也不能出问题,否则要么没法炸,要么引线走火,就完蛋了。这些箭矢受明火一冲,可是都会炸的。”
顾留白心中一动,道:“那这叶凤阙特别给你们那些射程远的强弩,也是让你们使用这种箭矢的时候,不让对方的箭矢击中你们的箭手,否则你们的箭手点燃了引线,却自身中箭射不出箭矢,那岂不是在自己的阵中炸开。”
额珍赞和聂岩错等人都是悚然一惊,额珍赞尊敬道,“无上尊贵的绿眸大人,这点我们当真没有想到。”
这是让.英吉已经取了一支箭矢过来,这箭矢却是单独存放在一根竹管之中。
让.英吉才刚刚将箭矢从竹管之中取出,顾留白还未来得及细看,却听到周二牛“咦”的一声。
“二牛,怎么?”顾留白一转头,就看到鼓着腮帮子的周二牛一脸惊愕的看着那竹管。
周二牛点着那竹管,道:“这竹管应该是我们几个村子的人做的,我还做过不少呢。”
顾留白有些意外,“你们几个村子的人做的?”
周二牛摸了摸那竹管,点头道,“错不了,这竹管子面上还抹了用砖屑、白善泥、枯莩碳、石灰和桐油调的防火油腻子呢。这竹管子本身不是这个颜色的,涂了这些磨光之后才是这个颜色。我们村上弄这个东西,每人都弄得一手水泡。当初还在想,这竹管子要么是城里的贵人们用来装线香,或是名贵书画之类东西的,要不然也不用费这么大劲,但没想到是用来装箭矢的。”
顾留白点了点头,将箭矢取在手中,他掂了掂分量,看着额珍赞问道,“这种箭炸开后的威力如何?”
额珍赞道,“炸不开坚厚之物,普通马车车厢炸得开,数步之内的军士非死即残。”
顾留白心中生出怪异的感受。
其实从秦汉开始,那些术士就一直在钻研火器,尤其到了汉时一些修炼外丹道法的道人,在炼丹时就无意中发现了一些轻易能够将他们的丹炉炸裂的东西,当时的道人叫做“雷汞”或是“丹屑”,大隋的霹雳子就应该是此类产物,按照记载,大隋也有专门的工坊研究火器,但都没有能够成规模的制造和使用,其主要原因除了保存不易,雨天无法使用之外,还在于制造程序太过复杂,耗时且十分危险,又太过费钱,且试制出来的一些东西威力不足。
那铁果子的威力倒是可以,但这种火箭的威力,便是差强人意,和当年大隋放弃使用的主因类似。
但此时手中这火箭前后配重十分完美,不是粗制滥造之物,且每支箭矢都配以这种竹筒,造价应该十分惊人,这箭矢除了是和长安西市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样,让人觉得名贵,用来骗取这些吐蕃人的钱财之外,实战起来诸多局限。
这造价…?
他想到一种可能,便看着周二牛问道,“二牛,你们一共制了多少这种竹管子,给了你们多少钱?”
周二牛道,“一共要了七百根这种竹管子,这种竹管子难弄得很,又要足够粗,又要直,一根竹管子的价钱在这边可以买四只鸡。”
这说法对于顾留白来说倒算新颖,他算了算,“那差不多一百五六十个铜子?”
周二牛道,“我们这边山里的鸡长得慢,还容易被各种野兽叼走,差不多五十个铜子。”
“两百个铜子一根竹管,只要了七百根。”顾留白眉头大皱,“二牛,你说有没有可能给你们的是私铸币?”
周二牛一愣,旋即面色大变,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将里面的铜钱全部拿了出来,道:“天师,你帮我看看,里面可能有他们付的钱。”
顾留白看一共也就十来个铜子,他伸手随便掂了掂,就取出了五个。
切都不用切,这五个绝对有问题。
但为了让周二牛一下子看出来,他还是用风刀随便切了一个,果然,切开的断层中心一层黑的。
周二牛顿时大怒,“郑无牙那群狗日的,居然用假钱骗我们,回去我就让几个村的人一起找他算账去。”
“你们把那些奴仆押过来,我问个话。”顾留白一边让这些吐蕃人将这片精舍之中叶凤阙的人押过来,一边又看着怒不可遏的周二牛问道,“郑无牙是什么人?”
“就是镇子上的一个富户,家里有两个工坊,一个工坊是榨油的,一个工坊是熬糖的。”周二牛道,“据说这人从小睡觉都要含着糖睡,换牙之后一口牙都烂光了,这人家里的仆人就有几十个,有钱得很,居然还要用这种假钱坑我们。”
“那你不用找你们村上人找他麻烦,以免他得知消息跑掉了,到时候你带路带我们去,我会找他算账。”顾留白看着周二牛,想了想,问道,“二牛,你说这装箭的竹筒子是你们附近的几个村子做的,这种箭和火器的制作工坊,甚至那铸钱的工坊,会不会也在你们这附近,你们以前有没有听到这种爆炸声?”
周二牛认真想了想,道:“好像有,又说不准是打雷还是这种爆炸声,好像都是后半夜,具体在哪块就搞不清楚。”
说完,他又看着顾留白,道:“天师,你是想把做这种火器和私铸钱的工坊都找出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不能光帮你们出气,这种私铸钱的工坊不找出来,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那除了听声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找?”周二牛有些羞愧,“我让我们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帮忙。”
顾留白认真道,“法子倒是也不少,比如这种工坊用铜、用铅用铁都不少,打听打听那个商行大量采购或是运送这种东西。还有这种铜钱运送起来车重,车痕就很深,有些地方马车拉不动,得用牛车。还有工坊要大量烧炭,找找有没有人大量伐木烧炭或是采购木材也行,还有就是这种工坊会有大量烟火,若是日夜赶工,晚上从远处说不定能够看见许多烟囱冒火星子。”
萧真微心头微震,他真没想到这里头这么多门道,看顾留白的意思,这还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果然又听到顾留白说道,“这种私铸钱工坊不能走漏任何消息,所以干活的人吃住都在里头,肯定不会给他们出来,也可以打听打听那些人出去干活赚钱,但一直都和家中没什么联络,还有吃食都是外面送进去,也可以打听打听,哪里每天都有运送吃的东西…”
顾留白的话还没说完,周二牛就眼睛一亮,“天师,我知道一个地方,好像对得上啊。”
顾留白道,“什么地方?”
周二牛道,“就在邱无牙那个山口镇旁边不远,有一个烧石灰的山谷,没从外面招工,但也不让人进,说是送菜和送肉送饼子过去,都只让人远远的卸货。根本不让靠近,晚上都有人把守。镇上有人猜莫不是在里面挖出什么古墓或是值钱玩意了,但想想也不可能守这么久,听天师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可能了,晚上从远处看过去,山谷上面红彤彤的,下面应该是有烧炭火的烟囱,就是没有那山谷周围的山体高,所以遮挡住了。”
这时候让.英吉的部下已经押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当中一名白面书生模样的人见了顾留白就颤声道,“顾道首饶命!”
顾留白看了这人一眼,道:“你认得我?”
那人被两名魁梧的吐蕃武士架着,又是发抖,又是摇头,道:“我只是听他们说绿眸,我才知道是顾道首到了。”
顾留白示意吐蕃人将这人放下来,给他一张椅子坐,然后道,“别慌,你也知道我非好杀之人,只要说得出足够有用的情报,别说是你,连你的亲朋好友我都可以帮你保住,保证你们不入反贼之列。你叫什么名字,是叶凤阙的什么人?”
这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顿时连椅子都不坐了,对着顾留白就是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嵌着沙子,满眼泪水的颤声道,“小人名叫杜衢山,是岐山县的主簿,不是陈凤阙的什么人,就是被安排在此处,伺候这些人,陈凤阙若有什么命令,会飞鸽传书过来。”
顾留白点了点头,道:“那你想些能将功赎罪的军情出来。”
杜衢山被抓住,并从吐蕃人交谈中听出来者是绿眸之后,心里早就仔细盘算过了,此时听到顾留白这么一问,他屁股还未坐实在椅子上,就已经飞快开口说道,“小人知道荥阳郑氏和叶凤阙他们有勾连。”
顾留白顿时皱了皱眉头。
郑氏门阀的夫人吴嫣红在长安对他可真是不错,而且她儿子郑冬至也算得上是他亲自教导的学生。
杜衢山见他一皱眉头,顿时又心慌,道:“小人断然不敢为了保命而胡说八道,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扶风郡有几个商行背后的东家其实是郑氏门阀,那几个商行都暗中养了些私军,虽然看上去各自数量不多,但汇聚起来,却委实不少。这次运送这些火器上山,恰好有个我以前的同窗。他叫做郑有道,以前我从不知道他和郑氏门阀有什么关系,但此次他送火器上山,又要教这些吐蕃人使用方法,在山上停留了几日,有一夜他喝醉了酒,我无意中就听到了他说的醉话,这才知道他其实是郑氏门阀的人。”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醉汉的醉话可做不得数。”
杜衢山道,“小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当时还说了一些别的东西,后来我暗中查证了一下,竟然是真的。”
“对了!”他说到此处,突然想起个最紧要的事情,道,“顾道首,有件事情我没能力查证,但若是真的,和您这关系最大,郑氏门阀和叶凤阙他们,这次扶风郡兵变,最想做到的事情,恐怕是扳倒裴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