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
霍衍和元慕声已经离开，但元昭还是让家里剩下的人聚在一起，办了个简单的家宴。
虽说是家宴，但桌上的气氛并不算热闹，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
因着战事临近，近来诸事烦忧，没什么人真有心情去庆祝，只是在一起用了个晚膳，以示团圆。
霍衍和元慕声一走，元恒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不少。
军务繁忙，他连着几个夜晚都没合眼，眼底一片乌青。
整个人的情绪都淡淡的，沉稳不少，但总透着一丝疲惫。
元宣也好不到哪去，接手了元慕声留下的事务，每日奔走于将军府与军营之间。
虽不曾抱怨一句，可神色间却少了几分从前的轻松。
元南安更是早出晚归，每日扎在练武场里挥汗如雨，回府时常常累得连饭都吃不下。
几个孩子里，只有元祁玉无事烦忧，大口干饭。
只见他左手羊腿，右手肘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嘴里还不闲着，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指挥着旁边的元恒，
“三儿~我想吃牛肉！”
元恒撑着额角，眼皮抬都没抬，左手端着酒杯，右手却乖乖地替他夹了一块牛肉放到碗里。
元祁玉咀嚼得香喷喷，得寸进尺地继续喊，
“三儿~可以给我喝口汤嘛？”
元恒侧头看他一眼，见他一双手都没空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给他舀了一勺热汤，递到他嘴边。
元祁玉咕嘟咕嘟喝完，元恒还颇有些嫌弃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汤汁。
他的眼睛又瞄向桌上的大盘羊腿，兴致勃勃地催促，
“三儿~你别光喝酒呀……尝尝这个羊腿，老好吃了！”
元恒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嘴角微微抽了抽，似乎习以为常，放下帕子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行行行，你少吃点，给别人留点。”
元祁玉眨着眼睛，一脸理直气壮，
“你不吃，我就多吃点！”
说着，又啃了一口手里的羊排。
元昭看着舅甥俩的互动，眼中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本来想说几句，纠正一下元祁玉这没大没小的行为，但最后还是作罢。
这两人向来如此，一个能吃能闹，一个宠溺纵容，看着他们相处，总让人忍不住生出一丝温暖。
桌上的氛围因着元祁玉的胡闹，终究缓和了几分，原本沉闷的空气中也多了些生气。
元南安看着元祁玉吃得那么香，忍不住叹道，
“真羡慕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就知道吃。”
元宣难得勾了勾唇角，“是啊，难怪三叔最宠他。”
元恒闻言，抬眼瞥了元宣一眼，淡淡道，
“你们要是能像他这样，别想那么多，我也宠。”
元昭笑着看着他们，抬手给元恒添了些酒，柔声道：“别光照顾他，自己也多吃点。”
元恒闻言，看了元昭一眼，随后低低应了一声，举杯饮尽。
……
一顿饭用完，几个孩子都困了，陆续回了房。
只有元恒一直还在桌上没走。
他喝了不少，头埋在交叠的手臂间，呼吸沉稳，似是已经睡着了。
烛火映照下，他的侧脸隐在光影之中，带着些许疲惫的阴影。
元昭送完孩子们回来，见他依旧趴在桌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走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阿恒，困了就回房睡吧。”
元恒没有反应。
元昭又耐心地唤了两声：“阿恒……阿恒……”
谁知元恒手里仍紧紧攥着酒杯，听到唤声，似是被惊扰，眉头微皱，竟不耐烦地甩手将酒杯狠狠掷在地上，声音低沉而倦怠，
“别碰我！”
“啪——”
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四溅，打破了夜晚的沉寂。
元昭微微一怔，动作也随之一滞，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出声。
片刻的沉默后，元恒像是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目光微微一滞，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元昭，神色顿时变得慌乱。
他连忙起身，动作略显仓促，嗓音低哑而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皇姐……”
元昭并未动怒，神色如常，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吩咐下人进来收拾碎片。
自己则走近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跟我过来。”
屋外夜色如水，清冷的月光洒落在石板小径上，映得影子格外修长。
元昭在前，步履轻缓而稳重，元恒跟在她身后，身影微微晃了晃，显然是酒意尚未完全散去。
路上的夜风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吹散了屋内的沉闷。
两人一路走到暖阁，室内早已温暖如春，元昭提前吩咐人送上的醒酒汤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元昭缓缓坐下，示意元恒也落座。
元恒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碗醒酒汤上，盯了片刻，随即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带走了几分酒后的沉闷，也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
元昭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温和与耐心。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阿恒，和皇姐说说吧。”
元恒的手微微一顿，放下碗，脸上的神色僵了一瞬。
但很快，他扬起一贯的笑容，轻描淡写地道：“皇姐，说什么？”
他的笑意一如既往，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轻松，像是刚才的情绪不曾存在。
可元昭并未回应，只是用她那双温润而透彻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元恒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避开，不愿意与她对视。
他知道，皇姐最懂他，也最容不得他敷衍。
沉默在暖阁里蔓延，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良久，元恒缓缓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的衣料。
元昭轻轻一叹，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意味，
“阿恒，小时候你每次做错事，想要遮掩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就是这样。”
元恒的指尖微微一缩，终究败下阵来，眉头轻蹙，语气中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皇姐想知道什么？”
元昭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头看着燃烧正旺的炭火，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火钳。
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开，屋里一时间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反问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元恒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上，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父皇……还好吗？”
元昭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淑贵妃怎么和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