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姚老夫人泪洒当场。
这小娘子还如此年轻呢!
守寡的日子…不好过!
闲言碎语忍忍便也过去了,可床头冷落,无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受了委屈没处说,有了喜事无人分享,人生只剩“寂寥”二字。
“好在…听说你腹中有了孩子,你也就有了指望。后半生好好把孩子抚养长大,你还有老父亲…日子得好好过,知道吗?”
姚世真却不赞同,他家里两个小子,自然不会安慰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横着脸道:“难不成男人死了,她就不活了?可别学那些个贞洁烈妇为了一张死物牌匾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等守一年孝后——”
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姚世真蠕了蠕唇,觉得赵恒刚死就说这些委实不妥,便及时住口,“等守一年孝,你先好好把遗腹子养大,把酒坊生意做起来,以后的事情…再说。再不济…有我给你撑着,你想做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温婉勉强一笑,小娘子眉间的忧愁却丝毫不减,反而更添一抹风情。
好似风雨中一朵被湿透的娇花,娇气孱弱,令人心中生怜。
程允章则微微一叹,“温掌柜…节哀顺变。温掌柜并非拘泥儿女私情之人,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这话…是安慰吗?
听着怎么不是味儿?
温婉一甩罗帕,擦拭眼泪,一副没有主见的模样,“借程公子吉言,只是眼下我六神无主…暂时只想把孩子拉扯大,其他的…且等日后再说吧。”
程允章走近时立刻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姜汁味道。
他视线下垂,落在温婉的罗帕上。
他耳边回响起那小娘子振聋发聩的声音。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不拟人间更求事,些些疏懒亦何妨。”
嗯,这小娘子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还在他面前摇啊摇,让他心神有些荡漾。
“诸位,先请进屋吧,我给姚老爷子留了后院安静的席面。这几日人来人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大陈朝甭管红事白事,都免不了大摆宴席,姚老爷子身份贵重,肯踏足商贾之家本就存了给温家涨脸的意味,温婉便将几人安排到后面清净的地方,单独摆上一小桌,又请来温老爹作陪。
姚老夫人心疼她,“你怀着身孕,能躲懒就躲着,外人说两句嘴也碍不着什么事,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害!这小女娃命苦,幼年时就没了娘,又听说温家先前是一位姓柳的姨娘当家。
姚老夫人见惯了京都里那些在嫡母手里讨生活的姑娘,那日子真是举步维艰。
更何况是丧母后落到小娘子手里?
不褪层皮下来才怪!
好在,先前和那位柳姨娘匆匆一面,那柳姨娘干活麻利,性格爽快,瞧着倒不像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甚至言语之间唯温婉马首是瞻,这让准备了一肚子敲打话的姚老夫人顿时歇了心思。
温婉虚弱一笑,“老爷子和老夫人愿意来给我温婉涨脸,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只是这段时间不太方便,等忙完了…我再去您家拜见。”
话音刚落,就见红梅慌里慌张的跑过来,她也顾不得体面,冲温婉焦急道:“姑娘,不好了!鑫隆钱庄带了好多人…将咱们院子围起来了!”
温婉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天一忙,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事儿。
鑫隆钱庄的债务…就是这两天到期!
可是如今温家正办丧事,鑫隆钱庄的人再不当人,也不至于跑灵堂上闹腾吧?
前院正是一阵喧嚣。
鑫隆钱庄十几个伙计将温宅主要路口全部堵住,丁掌柜手持借条缓步走入,“众所周知,温家欠我钱庄千两银子,连本带利是一千一百六十两!约定日期是明日还款!这是借贷凭证…请大家过目!”
不乏看热闹的凑上前去,认真瞅一眼那借条,随后“啧啧啧”道:“丁掌柜,你不厚道啊,债务明日才到期,今日你便提前来索要,还带着这么多人冲撞温家女婿的灵堂,你莫欺人太甚!”
丁掌柜笑眯眯的拱手,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整个灵堂之上。
“诸位——”
“四个月前,他家账房拿着地契和温维明的印信来我钱庄借贷,我看在温掌柜的面子上,借他一千两银票度过难关。当时约定是十月初二还款。”
“我鑫隆钱庄在平县三四十年,从来借贷最高不超过五百两!”
“是我老丁…念着和温掌柜的情义,又想着他家确实周转困难,冒着被东家辞退的风险借给他银钱…这事儿…谁能说我一句不厚道?”
在场人闻言,登时鸦雀无声。
鑫隆钱庄借贷确实是五百两封顶,除非有相应价值的抵押物,借款才能往上浮动。
不过躲在人群中吃瓜的老朱却冷嗤一声。
可拉倒吧你!
就算平县地价不如播州,可人温家那宅院怎么说也得值个七八百两。
而且当时温家那情形,指不定是谁落井下石趁乱摸鱼呢。
都是生意人,为了挣钱又不寒碜,但何必给自己脸上贴金?
丁掌柜继续说着。
“那日温少掌柜大婚,平县多少人来找她要账?我鑫隆钱庄可说过什么话?”
“更有上个月,我体贴温家一群老弱,甚至为温家延期一个月还款!”
“我老丁仁至义尽!”
眼见温婉走过来,本着要在夜叉面前好好表现立功的心思,老朱立刻梗着脖子呛丁掌柜一句,“说一千道一万,温家欠你的债务…明日才到期呢!你再着急,也得等明天天亮了来吧?眼下来人家灵堂催账,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似乎早料到会有此问,丁掌柜双手背负在后,语气大义凛然,“明日?明日温家赘婿便要从这正门出灵,这刚死了主人的宅院…谁愿意接手?”
丁掌柜一双鹰眼环扫四下,“你愿意?”
丁掌柜一句话就堵得众人哑口无言。
虽说赵恒并非死在这宅院里,可到底算是温家半个主子,和这宅院有羁绊纠缠。陈朝忌讳鬼神,加之温家前后死了两个人,大多数人会觉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