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慧和罗斌穿上厚重的防护服,她抬头看向气闸门上方的孢子计数器,红色数字正在疯狂跳动——地表孢子浓度:致死量3.7倍。
罗斌的呼吸在头盔里变得急促,面罩上凝结出一层细密的水雾。
他转头看向蜷缩在角落的男人——那具瘦得几乎脱形的身体正在发抖,青白色的皮肤下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这是长年不见光所导致的,他畏惧地不敢靠近出口的阀门。
男人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实验室消毒液的气味,此刻正神经质地抠挖着地面,在金属地板上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博士......”罗斌犹豫地看向何慧。
罗斌看了一眼何慧,她正在全神贯注地调试数据面板。
罗斌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身。防护服的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听着,”他刻意放轻的声音通过外部扬声器传出,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我们在实验室模拟了地表孢子环境.....你的血液样本已经完全中和了孢子毒素。”
男人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虹膜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褪成浑浊的灰蓝色。他盯着罗斌的手看了很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像困兽般滚动。
气闸门的液压装置突然启动,发出“嗤——”的泄压声。男人的身体猛地弹起,后背“砰”地撞在墙上。
何慧已经站在开启的阀门前,她的身影被门缝里漏进的阳光拉得极长。罗斌拥着男人,打开阀门。
罗斌轻轻扶住男人的肩膀,能感觉到掌下的骨头正在颤抖。“看,”他指向门外,“那是真正的风。”
男人的赤脚踩在金属门槛上,脚趾因为金属特有质感而蜷曲。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他手背上时,他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但下一秒,他突然仰起头,浑浊的眼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滑下—— 地表的世界像一幅被污染的油画在眼前展开:
异变的向日葵足有两米高,在风中轻轻摇曳,它们巨大的金黄花盘上缀满晶莹的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男人颤抖着迈出第一步。
他的赤脚陷入松软的苔藓,那些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植物立刻温柔地包裹住他的脚趾。空气中飘散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某种甜美的花香——那是爬满废墟的花藤,在断壁残垣间垂下瀑布般的银色花朵。
他大口的呼吸着这新鲜的口气,孢子感染的恐惧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他们真正的可以走在阳光之下。
罗斌的视线突然模糊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也在流泪。面罩内壁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和男人的泪水一样滚烫。
何慧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阳光为她厚重的防护服镀上一层金边。
……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昨天明明好好的。”罗斌焦急地看着男人的皮肤开始迅速老化。
昨日的一切美好犹如梦境。
“这不可能......”罗斌的指节砸在金属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监测屏上跳动的数据——那些数字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像沙漏中飞速下坠的沙粒。
无菌灯惨白的光线下,男人的身体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弹性,灰白的发丝从发根开始蔓延,转眼间就覆盖了整个头顶。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指——指甲正在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发黑的甲床。
罗斌的呼吸变得急促,他颤抖的手握住男人枯枝般的手腕,触感像是握住了一把干燥的稻草。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细胞衰亡率:93%”在屏幕上不断闪烁。
“昨天明明......”罗斌的声音哽住了。
他想起昨天男人站在地表上,指尖轻触那些异变向日葵时,脸上绽放的天真笑容。
当他抬头看向何慧时,发现她正站在阴影交界处。无菌灯的光线将她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两面,一缕黑发从她严谨的发髻中滑落,垂在苍白的脸颊旁。有那么一瞬间,罗斌仿佛看见她抿紧的唇角微微抽动——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女人,此刻竟显得如此疲惫。
但下一秒,何慧已经抬手将那缕散发别回耳后。
“准备解剖。”她的声音冷静自持,橡胶手套拉扯时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刺耳,“在细胞完全溶解前,我要看到完整的样本。”
罗斌看向实验台上安详的面容。男人的嘴角仍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仿佛还沉浸在那片金色的向日葵花海里。
角落里,那一株被摘下来异变向日葵在培养液中轻轻摇曳,花瓣上的光点像眼泪一样闪烁。
……
何慧将染血的解剖镊轻轻搁在托盘上,金属碰撞声在密闭实验室里格外清脆。她的防护面罩上溅满淡黄色的组织液,正顺着弧形表面缓缓滑落。
“是我们的基因不适应生存。”她摘下手套,露出指尖被腐蚀出的血痕。那些细小的伤口边缘已经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
罗斌呆滞地望着数据面板。数据面板上流淌的蓝色数据洪流在他眼中化作一片冰冷的海洋,每一个跳动的数字都像在嘲笑他们的徒劳。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团棉花堵在气管里。
刺耳的警报声骤然炸响。
猩红的警示灯开始旋转,将整个实验室照得忽明忽暗。罗斌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观测舱的强化玻璃。透过模糊的视界,他看到那条曾经威风凛凛的红蟒如今只剩皱缩的残骸,暗红的鳞片像枯叶般片片剥落。
罗斌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他透过泪眼看见舱壁上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张脸上写满了他从未体验过的绝望。警报声越来越急促,像是旧民进攻的鼓点,又像是地堡文明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