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方和柳姐回到出租屋时,大家都没睡觉,还在等着他们。
看着两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道贷款没戏,芳姐安慰道,“没事,这家不行,咱们再换一家。”
黄毛也嚷嚷道,“庄稼不收年年种,这家不行下家行!”
唯有小红面露喜色,柳姐联系的银行没批下贷款,她就可以有用武之地了。
她倒了一杯水,递到陈东方面前,“东方哥,明天我先去找一下万科长,要是行的话,你再去和万科长谈,怎么样?”
陈东方一屁股坐在吱嘎作响的沙发上,接过小红递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好哇,明天你去问问。对了,大家把各自负责的工作讲一下。芳姐,你先说。”
芳姐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回了一趟佳美厂,找到了应彩虹,她早就有跳槽的打算了,不过要等我们厂子建起来,她才过来......”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你答应她。另外,再让她带几个骨干过来。”
“她还问咱们一天工作多长时间,一个月休几天,能不能双休。你没定下来,我就没说。”
陈东方叹了口气,当工人时,他满眼看见的是资本家如何剥削工人,曾愤恨为什么不是国家规定的工作8小时,为什么要两班倒一干就是12小时,从车间出来后个个眼神没光昏头涨脑的......等他现在要当老板了,算起帐来,却知道了原因。大家都是两班倒,你要是搞三班倒,那成本就上去了一大块,还挣个屁钱。
至于双休,那更是不可能。1995年开始,国家逐步推行双休制度,有一些工厂开始试行大小周,也就是单双周交替休息,休息天数增加到6天\/月。
陈东方放下水杯,“咱们跟着大多数企业一样,不搞特殊,两班倒,休大小周......”
陈东方又问了问厂房和服装店装修的事,听胖子说已经在福田寻了三家厂房;雷子也说装修一切都顺便,便打了个呵欠道:
“胖子,明天我和柳姐去看厂房。时间不早了,大家睡觉吧......”
陈东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到房间,刚倒在床上,金丝雀溜了进来。
“喂!柳姐不是认识信贷科长吗?咱们还答应给他回扣,为什么没批下来?”
陈东方叹了口气,“那个科长不是玩意儿,钱也要,人也要......”
“啥意思,他对你有意思呀?”金丝雀坐到陈东方身前,好奇地问着。
陈东方一下子被她逗笑了,“他对柳姐有意思......”
金丝雀毫不在意地道,“那柳姐就从了他呗,再说柳姐以前也不是没跟过别人......”
“那不一样!”陈东方语气严厉地道,“柳姐既然已经上岸了,就不能再回头!再说,我陈东方,不能依靠女人出卖身体,来换取资源......”
“啧啧啧,你真高尚,”金丝雀撇了撇嘴,“要是我,我就答应了!能帮你这个大忙,值得!”
陈东方反驳道,“小金,就是换了你,我也不会同意的!”
“得了吧,”金丝雀站了起来,边走边扔下一句话,“其实有人这样帮你,已经好几次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陈东方懵道道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金丝雀立刻意识道说错了话,差点把徐美凤的事情说出来。她赶紧跑回了房间,关上门脆生生地喊道:“脱衣!睡觉!”
陈东方听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什么叫“其实有人这样帮你,已经好几次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而且语气怪里怪气的。
陈东方便去敲金丝雀的房间,金丝雀叫道,“脱下衣服了!”
陈东方隔着房门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随口说的!”
“真是神经兮兮的......”
第二天,陈东方和柳姐跟着胖子去看厂房。胖子带着他们俩,顶着烈日穿梭在福田区的街头巷尾,等到了梅林工业园,陈东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柳姐打着太阳伞,身上的裙子也有些湿了。
此时亚洲金融风暴刚过,虽然厂房租金跌到了谷底,可要找一处既便宜又适合办服装厂的地界,还是得费番功夫。
胖子手里握着一张纸,上面全是各处厂房出租情况,这是他从工业局打听来的。在梅林工业区,胖子现学现卖道:“这里企业很多,最大的一家企业叫成丰电子厂,有好多漂亮小姐姐!”
柳姐踢了他一脚,“要是芳姐知道你看漂亮小姐姐,晚上会用九阴白骨爪挖掉你的眼睛。”
陈东方看到,梅林工业园的大门是钢筋混凝土框架的,刷着深绿色的金属漆,经过风雨侵蚀,有的地方已经掉色了。门框上方嵌入的“梅林工业园”五个宋体大字,用方正的宋体字,白底黑字,简洁醒目。大门门柱两侧的保安岗亭外墙上挂着“来访登记”“车辆检查”的蓝色金属标牌。
“老板,睇厂房啊?”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自我介绍是中介阿强,说罢递过两根廉价的薄荷烟。“我带各位老板进去看看......”
经过成丰电子厂的时候,陈东方果真看到许多漂亮女工,她们的工作服很好看,蓝白色的上衣,头顶还戴着像护士帽一样的帽子。陈东方指给柳姐看,“将来走上正轨了,我们的工作服要比她们的还好看。”
陈东方三人跟着阿强走进一栋八层厂房,这里六楼正好有空余的1000平米,但每平方米租金要38元,比清单上标的贵了三成。
陈东方在厂房里走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柳姐,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这地方租金确实有些贵了,比起我们的预算超出了不少。”
柳姐点了点头,问道,“周边有没有配套的食堂和宿舍?”
阿强指了指不远处那片密集而杂乱的城中村,说道:“陈经理,柳经理,您请看,对面那城中村里头啊,快餐店多得是,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保证能让咱们的工人吃得满意。至于宿舍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工人兄弟们完全可以租附近的农民房,那价格,便宜得能让您瞠目结舌!”
陈东方闻言,眉头并未舒展,反而皱得更紧了。他深知,阿强口中的“便宜农民房”,指的是那些拥挤不堪、安全隐患重重的握手楼。那些楼房紧挨着彼此,仿佛轻轻一推就能彼此相拥,狭窄的走廊里堆满了杂物,消防通道常常被各种生活用品占据,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想到那些潜在的危险,恐怕任何人都难以安然入眠。
陈东方对阿强道,“这里太贵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胖子见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否决,他哀叹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带着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保税区。
胖子提前联系了招商部的张经理,跟着张经理的解放鞋印,踩着工业区坑洼的柏油路,陈东方他们走向三号厂房。
生锈的铁门\"吱呀\"推开时,门轴扬起的铁锈混着荔枝花香扑来,门楣上\"深福保工业区\"几个褪色的红漆字映入眼帘。走出电梯间,日光灯管滋滋作响,泛黄的墙纸上还留着前任租户的“仓库重地”标语。张经理掏出串着熊猫钥匙扣的铜钥匙,插进老式机械门锁:“这楼刚盘下来,电工正在换线路。”
张经理推开十楼防火门的瞬间,陈东方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1000平米的空间里,四台吊扇被风一吹,在水泥梁下缓慢旋转。张经理抹着汗,用文件夹指着墙角,“六米高,整好1000平方米,这里原来是做冻品仓库的,冷库管道都拆了,您看这预留的三相电接口。”
陈东方蹲下身敲了敲地面,新铺的水泥地还泛着潮气。他抬头问道,“多少钱?”
\"每平方米45元。\"
“太贵了......”陈东方刚开口,张经理便从裤兜掏出一份皱巴巴的文件:“区里刚下文,制造业企业免半年费用,头一年折下来只有二十多块钱。”
陈东方推开斑驳的铝合金窗,在机器轰鸣声中,咸腥的海风吹了进来。十层楼高的厂房外,集装箱码头上热闹非凡——橘红色龙门吊正将货柜精准地码上万吨货轮,来自香江的货柜车排成蜿蜒长龙,司机们摇下车窗抽烟闲聊,车头\"粤 Z\"牌照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再远处,广深高速像条灰白带子向远方延伸,时不时有挂着\"香江直通车\"横幅的大巴疾驰而过。
“工人吃饭住宿怎样?”
张经理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菜单:“配餐中心刚开,四菜一汤八块。今天有梅菜扣肉、番茄炒蛋......”楼下冲压车间传来的金属撞击声,张经理跟着提高了嗓门,“我们自己食堂师傅做的,比工业区门口大排档干净。”泛黄的菜单边缘卷着毛边,最底下手写着\"米饭任加\"。
“宿舍楼走五分钟,四人间的,带空调热水器。”张经理用圆珠笔敲了敲报价单,“管理费里含了水电费......”
“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做决定。”陈东方把报价单折好放进公文包,电梯下行时,陈东方透过铁栅栏门看见厂区围墙外的大排档,老板正用竹耙翻动炭烤生蚝,浓烟裹着蒜蓉香飘进工业区。穿着灰蓝色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掠过,车筐里装着刚从菜市场买的冬瓜。当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热浪夹杂着机器轰鸣声再次袭来,陈东方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那是港口的货轮正在起锚,准备前往香江。
嫂子去香江多久了?她什么时间回来?陈东方突然想起徐美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