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了断
祝轲领着洪浩,出了宫又走了许久,方才来到一处茶社。
待到坐定,洪浩明知故问:“何事?”
祝轲昨夜辗转反侧,想了洪浩和雪的许多种情形,在臆想中把个陈年老醋喝了个饱,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但洪浩这般问来,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扭捏半天,才嚅嚅道:“听闻少主和……和雨好上了?”
洪浩却道:“关你什么事?”
祝轲一愣,不曾想洪浩如此直接,硬着头皮道:“不瞒少主,我与雨相识多年,一直……一直两情相悦。”
洪浩又道:“关我什么事?”
祝轲被洪浩两句话怼得哑口无言。他原本想委婉表达洪浩不该横刀夺爱,但这厮似乎并不觉自己有错,反而让他自己没了方寸。
只不过终于他还是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我听雨讲,她与你……与你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是真的?”
洪浩盯着祝轲,似笑非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昨日雨对祝轲讲的,他也听得分明,原是雨自己加的戏码,不过效果却是很好。
“倘若你是真心对雨,呃……那我自然不能再做纠缠;但倘若你是凭少主身份强迫于她……”祝轲涨红了脸,“那我却不答应。”
“不答应又能怎样?”洪浩冷笑一声,“我是少主。你凭什么与我争抢?”
祝轲一愣,这表弟十分的不讲道理啊。自己原本岁月静好的日子,被他一回来就搅得乌烟瘴气。
他再也忍不住,气恼之下脱口而出,“你不配做火神族的少主!”
洪浩微微一笑,缓缓道:“为何不配?”
“你不是纯正的火神族血脉!还有……你一回来就害死雨的两个妹妹!你就是扫把星。”祝轲不管不顾,大声说道。
洪浩心中一动,“云霏怎么是我害死的?”
“她们去接你就出事,不是你害死的么!”
洪浩暗忖:“果然是知道云霏去码头接我之事。只是不知他都与何人讲过……还须打草惊蛇。”他眼下还不知蛇已经被他惊出洞了。
当下冷哼一声:“你莫要贼喊捉贼,恐怕就是你找人做的。”
祝轲惊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怎会是我?”
“因为你对我回来十分不满,我回来,你想当族长就难了……还有,祝芒一个痴儿,自己怎会讲那些话,必定也是你教的。”
“那些话是二叔教的,你休要赖我头上。”面对洪浩的咄咄逼人,祝轲有些慌乱,他虽然聪慧机敏,但一直在祖父的羽翼下成长,经历经验都是缺少。
洪浩一笑,“这种话你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二叔的性子,不喜结交诸事不理,哪有耐烦心教祝芒说?再讲,祝芒整日到你家中与你玩耍,他却去何处教他?”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祝轲一时语塞,“你……胡说八道。”他自然是没有教祝芒,但他亦觉得洪浩说的有些道理,祝宓整日在他府上找他玩耍,有时他出门,也是自己在府中四处玩耍等他归来,二叔怎么教他?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凛,难道是祖父?
洪浩见他神色迷茫,知道并非是他,但眼下却故意不依不饶,“你若不说清楚……”
就在此刻,听到一声巨响,洪浩听来浑身一颤。不只是他,祝轲亦是如此。
他听得分明,这是从白云山那边传来,他知祝兴和玄勃还在那边。这等巨响城中都能听得清楚,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当下顾不得祝轲,立刻转动心念,瞬间便在城中半空循声望去。
白云山上空,一片血红,正是祝安自爆,为祝宓争取时间的惨烈景象。
洪浩看得分明,脸色一变,如一道流星向着白云山疾驰而去。
祝安的自爆虽然是与敌同归于尽的招式,但玄采和祝七都与他相隔甚远,又都是老于厮杀,一见他光芒大盛便远远躲开,故而并未能对二人造成伤害。
其实祝安自己也知自爆不可能打杀二人,但能延缓二人追击祝宓,另外起到了报信的作用。
这也就足够了。
惨烈的景象不仅仅让祝宓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让玄采神情恍惚,心有余悸。
毕竟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不仅仅是祝宓的梦魇,也是她的。饶是她神仙人物,也难免会想起当年,若不是夫君舍命护她,她也早就身死道消。
她愣神,祝七却不会。虽然心中惊骇,叹服祝安的刚烈威勇,但极快便回转过来。
祝宓若是逃脱,多年谋划便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当下并无迟疑,心念一动,催动轮椅,轮椅竟是带着风雷之声,从血雾的半空穿过,向着祝宓疾驰而去。
祝宓虽然是被祝安强力推走送出,但毕竟身负重伤,自己并不能施展功法,那速度总归是随着力量的衰减越来越慢。
而祝七此刻穿过血雾,犹如血人一般,面色狰狞,越来越近。
他心念转动,便有一条水汽凝结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向祝宓射去,眼见就要将祝宓吞噬。
祝宓心中黯然,万念俱灰,当年夫君自爆的画面犹如烟花一般,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绽放,
默念一声,“尚云,我来陪你了。”心中竟有一丝欢喜和期待。
这一切,飞身赶来的洪浩看得清楚,他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发出震天怒吼:“娘亲——”
这一声喊叫,地动山摇。他的双眸燃烧起熊熊烈焰,映照出内心无尽的愤怒与决心。
一条火龙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与炽热,闪耀着血色的光辉,后发先至,在巨蟒即将吞噬祝宓的千钧一发之际,从祝宓身后窜出,一口反将巨蟒吞噬。
祝宓被一阵温暖包裹,缓缓落到地上,火龙盘旋卷曲,将她牢牢护住。
洪浩落在她身旁,轻声道:“娘亲,有孩儿在,无事。”
祝宓两行热泪流出,孩儿长大了,已经可以像他爹爹一般,教人安心。
洪浩旋即望向祝七,叹息一声,朗声道:“七舅公,你这是何必。”
眼见最后关头,被洪浩坏了好事,祝七阴恻恻道:“何必?我不过是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母子二人,是要将族长之位变作你家的么。”
洪浩摇摇头:“我并无做族长的心思,七舅公却是有些小人之心了。”
祝七冷冷道:“现在没有,未必将来不会有,总还是自己捏着放心。”
“孩儿。”祝宓恨恨道:“他便是当年截杀我们一家的罪魁祸首。是他勾结水神族,害死了你爹爹。刚刚又害死了二你叔。”
洪浩一愣,颤声道:“刚刚……刚刚是二叔。”
“是你二叔为了救我……自爆……”祝宓泣不成声,“和你爹爹当年一样。”
洪浩猛然抬头,“七舅公还有何话讲?”
“还有什么好讲。”祝七呵呵一笑,“眼下局面,不死不休,总是各凭手段。”
“既然如此……”洪浩抬手之间,洞天已经在手,发出炫目光芒。“今日就做个了断。”
二人对话之时,玄采却在极远处犹豫。
刚才的火龙她熟悉得很。已然知晓是洪浩赶到,救下了祝宓。虽然是想杀了祝宓让洪浩不痛快,顺便卖一个人情给祝七,但她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做在明面上。
她性格极端,对一般人冷厉无情,但对自己在乎的人,却格外有情。否则也不会二十多年对自己夫君一缕残魂执念深重。
眼下想要得手,洪浩已经是迈不过去的坎。但倘若洪浩有事,自己女儿自己清楚,必定会说到做到。
故而眼下为难,到底要不要帮祝七。
殊不知正是这犹豫救了她自己一回。
祝七并未把洪浩放在眼里。洪浩的火龙虽然强悍无匹,但他亦是火神族后裔,对火系功法了如指掌,他有把握化解火龙的优势。
但他却是火系水系皆十分精通,知道水系对火系有着天然的克制优势。
说来其实他也是颇有机缘造化,在管理石室(图书馆)期间,无意中被他发现了一处暗格,里面满满当当,竟然全是修炼水系功法的高深秘籍。能引得水神族做交易,亦是这些秘籍。
他后来猜想,恐是远古历代火神族先人与水神族大战后的战利品,历代累计收藏在石室,久而久之竟然无人知晓。
他并未声张,而是自己悄悄偷练,不过一直不得其法,并未真正入门。
直到自己在对战中失去双腿,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再修炼便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到最后竟然是水系超过了火系。
所以他原是有倨傲的本钱,只可惜,他却不知洪浩这厮机缘造化,比他更高千仭万仞。
眼见洪浩拿出洞天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他轻蔑一笑,浑不在意。
却不料洪浩这厮全然不讲武德,他见祝七使用水系功法,这边洞天在手,这一边却化指为剑……断海一式,已然发动。
祝七倏然间感觉不妙,瞳孔急剧收缩,强烈的濒死感油然而生,立刻想要逃走。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滔天的杀意瞬间充斥整个山谷,还在极速向外扩展。极远处的玄采,暗叫一声不好,电光火石间,瞬移消失。
洪浩双指划过,虚空骤然扭曲,一道璀璨夺目的剑光凭空而生,这道剑光犹如实质,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朝着祝七猛然斩去。
那一刻,整个天空仿佛都被点燃,剑光所过之处,只剩那把象征族长权柄的焰煌,静静插在地面。
“祖父——!”祝轲凄厉大叫,眼睁睁看着祝七被剑光湮没。
原来方才他见洪浩突然离开,便出店察看,瞧见此处异象,也赶了过来。一来就正好看见了祖父被洪浩一剑斩杀得渣都不剩的惨状。
他五内如焚,一咬牙,便长剑在手,一道炽热剑气射出,直奔洪浩,想要替祖父报仇。
祝七所做的种种事情,从来不曾对他透露分毫,在他眼里,祝七只是一个和蔼慈祥的祖父。
这也是祝七的高明之处,他一路长远谋划,要的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愿让孙儿知晓真相而心中蒙尘。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的族人,但决计是一个好的祖父。
只不过,他的修为功法和洪浩比较,原是差了几层。
洪浩也不躲闪,只用手中洞天同样射出一道剑气,两道剑气空中相撞,发出炫目的光亮,旋即消弭不见。
祝轲已然癫狂,又如此几次,均是被洪浩轻描淡写化解。
只不过他只是化解,并不主动攻击,方才茶社一番对话,他笃定祝轲并不知情。
此刻已经有族人陆续赶到,便是在家给妹妹办理丧事的雨雪,也被异象吸引,前来探查。
于是,大家都只看到祝轲如失心疯一般,想要行刺少主。只不过见少主轻松应对模样,众人便只是惊愕相望,并不上前相帮。
雨雪是祝宓的亲卫,此刻瞧见族长重伤,自然是上前一左一右紧紧将她搀扶护住。
雨想起洪浩先前对她说的话,再见眼下情形,不禁颤声问道:“族长,这是怎么回事?”
“祝七勾结水神族,设套截杀,想要置我和孩儿于死地。”祝宓冷冷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祝轲能当族长。”
这话说出,让雨瞬间脸色惨白,如遭雷击。
原来真的是自己害死了两个妹妹,一时间愤怒,伤心,失望,懊悔,错付……各种情绪爱恨交织一起,如一只只大手,想要把她拉扯进痛苦的深渊。
“去将我的焰煌取回。”祝宓吩咐。
雪正要动身,雨却率先飞出,如一只轻盈的鸟儿,落到焰煌旁边,用力拔出。
然而,她并未将焰煌送回,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违背族长的命令。
雨紧握着焰煌,手在微微颤抖,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终于,她一咬牙,整个身体平直横飞出去,焰煌剑尖直指祝轲胸膛。
“噗——”已然癫狂的祝轲并未有丝毫防备,焰煌从他胸膛刺入,再从后背穿出。
祝轲似乎这才清醒,看着雨,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绝望。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死在曾经深爱过的女子手中。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雨站在祝轲面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她恨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害死我妹妹们?”
祝轲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要否认,但雨已经不想再听他的言语。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猛然将焰煌抽出。
祝轲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只不过只是嘴角略微抽动,便如一滩烂泥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