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只木鸟的主人是木眠，她是木德星君的女儿，也是君莫如的第一个朋友。”
百里言卿微微吃惊，他没想到梅花会主动说起这些。
然而，自这句话说出口后，梅花却莫名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接下来的话便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来。
“当年因为那场浩劫，九重天上很多人都失去了至亲好友，他们恨极了薛辄止。我怕他们迁怒在小莫身上，就决定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但因为小莫刚出生的时候差点夭折，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所以一直需要珍贵的丹药来维系生命。”
“那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仇恨里，非但不愿意帮她，还会暗中制造一些阻碍。不得已，我只能四处奔波为她寻药。”
“也正因如此，我很少有时间陪她，又害怕那些人会对她暗中下手，于是我才在君子殿的周边布下了层层禁制，把她关在了这里。”
百里言卿敏锐地捕捉到了梅花用了“关”这个字眼。
他预察到不妙，果不其然，梅花接下来的话验证了这一点。
“这一关就是五百年。”
“小莫可能是遗传了她的母亲。她天资很高，我教的那些东西她很快学了个七七八八。就这样，在她即将五百岁诞辰的时候，第一次成功地从里面解开君子殿的禁制，”
说到这里，梅花的语调明显下沉一些。
“也是在那一天，她遇见了那只木鸟。”
“那时的小莫很信任和依赖我，即便是解开了禁制也没有出去。可她……却向我隐瞒了那只木鸟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木眠的木鸟与她来往的愈加频繁，一点一点的，在她的心目中勾勒出了一个广阔的世界，让她逐渐在意起边界之外的东西。”
至此，百里言卿终于理解了，为何梅花对待木眠会是那样的态度。
应该算是一种应激反应吧。
“等我发现时，一切都太晚了。”
“自由，已经成为了她那时最渴望的东西。”
“当小莫第一次独自跑出君子殿的时候，我很害怕。我害怕她会遭遇不测，预想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结果她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梅花的唇角微微牵起，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眼眸也随着回忆的涌现而黯淡了下去。
“自那以后，我开始焦虑不安，却因为她的极度抗拒，不敢再继续关着她。于是，我们各退一步，我同意她在特定的时间里，可以去固定的几个安全的地方。”
“在那段虚假的和平时光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莫在医术方面的天赋极好，很快得到了医司殿的赏识，短短几十年，她在九重天上便已是名声大噪。”
“后来她众望所归成为了医司，不顾我的挽留，彻底从这里搬了出去。离开的那天，她也只带走了几本医书。”
梅花忽而叹息一声。
“我明白的，或许从她第一次踏出君子殿的时候，就已经决计要离开了。”
百里言卿想到君莫如曾经的房间。房间里很空，不像是有人久住的样子，除了那柜子丹药，就只剩下床和桌椅。
就连丹药，君莫如也没带走。
梅花为君莫如所做的一切，她仅用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概括了。
但是君莫如离开的部分，她却说了很久。
甚至，她还会不自觉地夸赞君莫如，会为她感到自豪。
如果不是百里言卿事先从元思那里得知了一些细节，他就不会知道，梅花随意揭过去的那一句话的分量有多么沉重。
可是时至今日，梅花都还是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着原因。
“可能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吧。”
她微微停顿，话音里带了几分苦恼，“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还是没有长进，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信心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
听到这句话，百里言卿的内心深处仿若被细密的长针扎了一下，伴随尖锐的刺痛，一种陌生的情愫在他心底蔓延。
百里言卿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栗了数下，而后缓慢地伸出手去，轻柔地牵起了梅花的手。
他的指腹摩挲着梅花手中因常年握剑而反复形成的压痕，认真且发自内心地说道：“不是的。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觉得你真的很了不起。”
百里言卿安慰梅花，“你知道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即使没有你的庇护，她自己也能独当一面。你应该选择放手了。”
“现在是想明白了，可那个时候却固执的很。”梅花视线低垂，用脚尖碰了碰地面。
“那个时候，我觉得外面到处都是危险，限制她去交友，限制她的自由。她离开的那天，我态度很强硬，甚至打算动手把她强行留下。结果她说……”
“她说，她待在这里只会感到窒息，还说不是她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她，因为我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
说到这，梅花故作轻松地笑道：“所以我就放她走了。因为我觉得她说的对。”
不同于百里言卿紧绷的神色，梅花反而感到一阵释然。
这些话她终于能够坦然地说了出来。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和她都错了。小莫离开我之后过得很好，我离开她之后也过得还行。”
百里言卿的喉间发涩，他动了动嘴角，接不上话。
梅花流露出的郁郁寡欢，让他已经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
按理来说，他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这么想。
然而，他不认为君莫如的离开是错误的，也并不认为君莫如对梅花是真的心怀怨恨。
只能说“自由”对于君莫如更重要吧。
可君莫如真的自由了吗？
如今的她也不过是从一座小笼子飞到了一座大笼子里，依然不能离开九重天。
即便听完了这段尘封的过往，百里言卿却还是有一点想不通：既然君莫如已经选择离开了，为何还要屡次偷偷地跑回来。
她是后悔了吗？
还是，她其实也有无法说出来的苦衷？
那又是什么样的苦衷，能够让她忍心舍弃这一片诚挚的爱护呢？
百里言卿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紧紧握住了梅花的手。
以往，他觉得梅花冰冷的体温令人心生厌恶，可此刻他却只想抓紧这双手，希望能将自身的温热传递给她些许，哪怕是一点点。
梅花的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她收回思绪之后，很快便察觉到百里言卿的小动作。
瞥见百里言卿比她还要愁苦的面容，梅花沉默着，静静地给他牵了一会儿手。
直到过了几息，百里言卿却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梅花终于忍不住调侃道：“为什么和我牵那么久的手？不怕男女授受不亲了？”
她本以为百里言卿会像以往一样，突然回过神来将她的手甩掉，或者面色尴尬，僵硬地放开她的手。
没想到，这次百里言卿只是微微抬眸看着她，问了句。“你不愿意给我牵着吗？”
梅花略一思索，他的手心还挺温暖的，于是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
然后，她就听到百里言卿闷闷地说道：“那就借我再牵一会儿。一会儿就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