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如同前几次失控一样,她原本的意识被牢牢禁锢在灵海中的一块狭小区域内,只能眼巴巴看着阴影用她的身体去影响外面发生的一切。
而在肉身外面,“铃儿”的身体瞬间散出一蓬黑气,这黑气与远处神迷疯子的缠身黑气遥相呼应,从他们各自所在探出一个很淡很淡的须子,远远相隔地迎面向中央位置聚拢。
这两股黑气居然能隔着百里相互吸引!
此时冰蓝巨龙和神秘人打得激烈,虽然看样子都是神秘人被单方面的暴虐捶打,但怪就怪在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流了多少的血,都像无关痛痒一般,照样能提得起拳头,照样能迅若奔雷,而且在伤势越加深重后,反而表现得越发勇猛,简直有悖常理,不像个有血有肉的生命。
但在他用冷血残酷的态度跟巨龙大战之时,却突然顺着自身黑气的感应而猛然转头望去。
这一刻,他污浊入魔的眼睛却多了一份与他格格不入的神采。
这神采便是绝对冰冷绝对无情中的一丝情感,让他从一个死气沉沉的状态中,稍微恢复了一点点“人”应该有的感觉。
他的目光与“铃儿”在半空交汇,两双饱含着浓郁情感的眼睛,
刹那间,便像是诉说了千言万语,
刹那间,便像是经历了三世轮回,
刹那间,便像是凝固于亘古永恒。
被禁锢蜷缩在灵海角落的铃儿仿佛内心触动,竟是无法自拔地于一种痛苦与悲伤中沉沦深陷,一股股悲情的冲动,一声声凄厉的哀鸣,让她饱受着远远超过血肉身躯层面的痛苦。
也正是这一刹那,神秘人的动作慢了,准确地说是直接定住了。
而盛怒的巨龙血口一张,从嘴里放出一根定海神针般的巨大冰锥,那冰锥用肉眼难辨的速度袭向神秘人的身后。
嗡地一声过后,冰锥直接戳破了神秘人的身体,将他狠狠钉在地里。
神秘人几乎被拦腰斩断,体内的鲜血如瀑布一般疯狂喷洒,将冰锥的尖头部分彻底染成了一朵冰火玫瑰。
但是,他的生命力却顽强到硬生生将身体从侧面拔了出来,然后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的腰还剩下仅仅的一点皮肉连在一起,却是被浓烈的黑气充斥连接起来,让他的肉身结构又成了一个整体。
见到此景,就连冰蓝巨龙的双眼也是微微一敛,觉得这家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而站起身后的神秘人踉跄着跑向“铃儿”,地上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铃儿”也迎着跑去,两人相聚的一刻,却又双双僵住了。
他们相互扶持着对方的手臂,因激动而猛烈地颤抖。
接着,相持无语却胜似千言的两人都流下了泪。
但神秘人眼角流下的却是瘆人的黑色汁水。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铃儿”突然仰面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你为何成了这样!你为何成了这样!”
她像是对老天爷的质问,更是对眼前一幕的不肯相信。
神秘人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缓缓伸出他粗糙枯槁的手掌,轻抚铃儿的脸颊,颤声道:“为什么要回来啊?”
“铃儿”摇头道:“因为我不能忘了你啊,师父!”
她这一声师父连哭带喊,将憋在心中多年的情绪瞬间倾诉出来。
神秘人诡异的面容上似乎流露出一种动容,这种情感让他的手臂抬了起来,但是却迟迟没有落下将“铃儿”抱住。
在短暂的挣扎之后,神秘人双臂垂下,黯然道:“师父?嘿嘿,嘿嘿嘿嘿,我哪里做得来你师父?我这样……我已经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神秘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且扭曲的表情,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无奈自嘲,他嘿嘿地发出阴沉的笑声,不再去看铃儿。
“铃儿”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反复道:“别忘了你是圣人!圣人!”
“圣人?”神秘人嗤笑一声,“何用?何用啊!”
这时“铃儿”又愤恨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承运天命而生,要为世间指引除难,是苍天指定的圣人!是天渡易公子啊!”
原来神秘人作为“铃儿”的师父,他就是飞星门中藉由铃儿之口所说出来的那个易公子。
而他,也是上一世“铃儿”爱而不得,最终还悲情离散的意中人。
易公子,这三个字狠狠撞击着灵海内的铃儿,来自上一世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凑成型,让她终于大概看到了这两个人曾经发生的一切,也更是了解了那个人惊世骇俗的身份。
相传,在这个世上每五百年便会经历一遭轮回,同样也会迎来一次劫难。
所以每隔五百年,就会有一个从天上派来的使者转世人间,他们肩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要用这一生去守护世间的秩序,帮世人渡过劫难。
而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易公子,便是在这一个五百年轮回中,被派遣下来的使者。
铃儿在灵海中看到了大量的记忆碎片,这些都是阴影铃儿此时的心中所想。
在一幅幅趋于完整的画面中,铃儿重温了外面那师徒二人初遇时的场景,见到了他们苦口婆心劝解宗门间的仇恨,见到了他们枯燥却单纯的清修生涯,见到了年幼的她被他背着越过冰川,见到了调皮的她被他揪着辫子拽出一家客流爆满的胭脂铺子……
他们作为师徒曾经游历大江南北的点点滴滴,铃儿恍若隔世地看着、沉浸着,
当然最让铃儿感触颇深的,是每一个孤月零星的夜晚,她蹲坐在一旁偷偷看着入睡的他,仿佛时间永恒的那会心一笑。
再看看现在万念如灰的易公子,哪里还有曾经风华正茂的影子。
易公子先后踉跄着退了几步,道:“你成了这样,我的所做还有何用!何用!”
“铃儿”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在对方面前尽可能的平静,道:“你让我入轮回,可万劫不复之地谁能陪你?我昔日借此复生,就是要回来寻你,你若为圣,我帮你传人教化,你若为魔,我就变成噬人猛鬼,去做你的掌中镰刀!”
易公子身上的黑气顿时剧烈翻滚,黑气中传来了无数妖魔鬼怪的哭嚎之声,他自己也痛苦地抱住脑袋,开始抽噎开始嘶叫。
一股无与伦比的邪恶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易公子的身体被厚重的黑气团团包裹,他的身体时而扭曲膨胀,时而坍塌爆炸,像是经历着极为痛苦的洗礼。
最后,他变成了一个由黑气组成的恐怖魔怪,发出非人的咆哮之声,瞬间打破了上方的无数岩层,冲向天际消失无踪。
“铃儿”双唇抖动,却没能抓住他的一片残影。
直到再也不能察觉到易公子的半点气息,“铃儿”的目光变得极为阴沉,声音如冰道:“我复生而归,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