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不能自已地颤抖着缓缓接近火骷髅,火骷髅无处可藏,好几次用特殊的声音呼唤那些不断游走的火球,却没有一个对它回应,火骷髅很是奇怪,也越发对铃儿恐惧,不知她用了什么奇异手段。
随着铃儿越来越近,火骷髅逐渐蹲下蜷成一团,不敢与铃儿对视,直到铃儿伸出手来轻轻抚了抚它的头骨,火骷髅先是激烈地颤抖,但随之发现铃儿似乎没有恶意,便乖乖地蹲着不动,任由铃儿轻抚。
它身上的火焰居然也没能伤害铃儿分毫,铃儿抚摸着它的面部轮廓,仿佛火骷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那个轮廓则是匀濯永远无法消磨掉的记忆。
她眼含泪光,俯下身子慈祥轻语,“你说你傻不傻,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铃儿轻轻捧着火骷髅的“脸颊”,越看越是伤心难过,眼中泪水越发不受控制,沉寂在心中不知多少年的情感迸发出来,让她突然将火骷髅紧紧抱住。
火骷髅在惊恐中困惑,不知是否感受到了铃儿传递出来的浓烈情绪,它也渐渐变得安静,仿佛一个聆听者,接收着来自遥遥相隔无数年的哀苦倾诉。
这一幕虽然是出于匀濯所为,但看在章小侯他们眼中就是铃儿在搂着那吓人的火骷髅痛哭流涕。
嵩小怪询问道:“铃儿姑娘这是怎么了?”
徐炚炚、宗律则看向与铃儿相识最早的章小侯,后者愕然不已,也没了主意,“先静观其变吧,铃儿姐肯定早有打算!”
紧接着四人就看到铃儿不解气地捶打着火骷髅的后背,并且说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话来,话语中似是则被似是训诫,但终归掩藏不住铃儿语气中强烈的呵护怜惜之意。
无数年的话憋在肚子里,匀濯是不可能这么快说完的,但她也在哭诉了约莫半柱香左右平静下来。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懵然的火骷髅其实只是她弟弟玉沧仙人逝世后不得消散的一团执念罢了,真正的玉沧仙人早就死在了无数年前。
她是仙人,对于世俗情感的处理也显得果断许多,既然哭也哭了、说也说了,匀濯现在要弄清楚的,是玉沧临终前那股执念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什么,让即便在那个仙神无数的上界都名震四方的玉沧仙人,不惜让自己以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为代价,也要造出这么个封禁魔怪的炼场。
而答案,就在火骷髅所保护的身后。
铃儿站起身,看到的是一个雕琢精美的棺材,她顿时眉头大皱,已经对棺中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匀濯仙人的心中再次被百感交集的思绪充满,她一点点推开棺盖,并且作出了决定,里面躺着的若真是她猜测中的人,那她一定亲手将其挫骨扬灰,以告慰弟弟玉沧因其“堕落”的在天之灵!
哗——
棺盖滑落,露出了里面一个柔美娇小的躯体。
她双目轻阖如同浅睡,无数岁月都没能在她嫩润的肌肤上留下半点痕迹,而这个女子,则正是进入山洞后众人被幻阵迷惑时所见的那对仙侣之一。
看着女子风华依旧的不老容颜,铃儿的脸上顿时被憎恨仇怨所侵占,她无比愤恨地叫道:“全是因为你这贱人!”
瞬间,铃儿用她最快的速度袭向棺中女子,她的怒火,她的怨愤,必须要这个女人的死才能化解!
但铃儿现在的身躯不过筑基之境,匀濯就算再怎么拼尽全力驱使也还是慢了一步,而那个比她更快接触到棺中女子的,却是玉沧仙人执念话做的火骷髅。
只见它迅若雷驰地挡在棺中女子身前,却怡然不惧铃儿给它的莫大压迫感,一副舍生忘死在所不辞的架势。
铃儿的动作在见到这一幕后有所迟滞,她的脸上浮现出匀濯传递来的复杂表情。
玉沧仙人最强烈的执念,其实就是保护棺中女子,无论是生前那个为人敬仰的得道仙人,还是如今魂消魄散的鬼样子,玉沧都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保护这个幻想中与他携手白头、览尽世间风华的俏佳人。
只是匀濯显然对棺中女的怨恨强烈如滚滚热浪,她的这次出手毫无回转余地,哪怕是弟弟玉沧执念所化的火骷髅也只是扰乱了匀濯一瞬间的思绪,她的身法劲势还在快速袭来。
火骷髅如临大敌,在别无选择之际,它面露决绝之意,竟直接扑在了棺中女子的身上。
这时候,奇异的一幕发生,火骷髅那有形有质的身躯居然融入了女子身体。
见到这状况,匀濯强行偏离攻势,一掌将棺材拍得粉碎,没有给棺中女子造成丝毫伤害,但受其掌控的铃儿身体却因此出现了气血逆转,顿时伏地呕血。
她能对棺中女子痛下杀手,能狠下心来让其死无全尸,但却断然无法伤害她日夜思念的弟弟玉沧,哪怕火骷髅仅仅是玉沧的执念,一个虚无缥缈的形态。
火骷髅没入了棺中女身体内,就连匀濯仙人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就连她也不知道一个强烈的执念注入到一个断了气的尸体中,会发生怎样的反应。
匀濯更不知道的是,她现在该用什么心态什么情绪去面对这个女尸。
因为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女尸,俨然已经成为了弟弟玉沧留在世间的唯一痕迹。
章小侯见铃儿咳血,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急忙问道:“铃儿姐,你怎么了?”
但“铃儿”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他,甚至用截然不同的气息重新扒在棺材边,眼神踟蹰不定。
这股陌生感让章小侯心底慌张,又给“铃儿”注入真气孕养恢复,但这时候无论他怎么倾注真气,都不能传递给铃儿体内,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屏障,阻断了铃儿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而此时尘凉也在劝说匀濯,“若是她也没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玉沧的一生执着,况且你与她本就不是仇怨,只是你一直觉得她蛊惑引诱了玉沧而已,是这种芥蒂让你渐渐产生了恨,玉沧他魂消魄散是为护她,而你忍心跟玉沧背道而驰,偏偏毁了闫禧吗?”
匀濯的气息稍微平定一些,将紧攥的手掌缓缓松弛开来,怔怔看了这位名为闫禧的女尸良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浊气,道:“……走吧,去取回玉沧的东西。”
说罢,匀濯退出了对铃儿身躯的掌控,并迅速去铃儿神识中寻了个角落栖身——或者说是躲了起来,逃避某种她不愿接受的事实。
铃儿的意识也重新回到自身,她先是轻抚了抚章小侯低垂着的头,安慰道:“我没事。”
章小侯发觉铃儿“回来”了,顿时松了口气,想要询问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只是愣愣地端详着她。
“怎么了?”铃儿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章小侯笑道:“铃儿姐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仙女,真好。”
铃儿忍俊不禁,也甜甜笑起。
此情此景让嵩小怪看了顿生不喜,尽管他已经被动接受了自己恐怕配不上铃儿的事实,但还是看不惯。
嵩小怪咳嗽两声,道:“铃儿姑娘,这里危机四伏,咱们还是尽快去寻找墓主人遗物吧?”
铃儿点头,同时尘凉仙人在她神识之中卜算推演,沉吟数息却十分疑惑道:“怪了怪了,列阵之根怎会是闫禧的棺材?”
匀濯闻声也速来探查,又用自己的本事重新推演一翻,道:“玉沧留下的这地方有古怪,你我所察觉的危险尚是未知之数。”
“不如先行退下……”
“不可!”匀濯立即打断尘凉的想法,“玉沧的东西,我一定要让它重见天日!”
如今已经离他们这些上界仙人陨落过了不知多少万年,他们曾经风光霁月的一切也都被时间遗忘,匀濯也怕了,她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忘记玉沧。
所以她在知晓了玉沧洞府后便打定主意,要借铃儿之手将玉沧生前的东西带出来,当做睹物思人的念想。
然而玉沧仙人留下的这座洞府显然与传统意义的洞府不尽相同,而且偏偏又将阵眼设置成了这个女子闫禧。
这究竟有什么用意,匀濯、尘凉二仙目前还无法揣测,再加上他们一直有种忽明忽暗的威胁感,更叫他们俩不敢轻易尝试破阵。
这便是堂堂仙人没了肉身、魂魄残缺的无奈,否则在他们全盛之时,匀濯必定会用自己的大神通直接取得玉沧遗物,且不伤洞府阵地分毫。
正在两位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之时,外面章小侯却被吓得跳起三丈高,“妈呀诈尸啦!”
其余四人向棺中看来,愕然发现里面的美貌女尸竟睡意惺忪地眨了眨眼,然后伴着慵懒娇柔懒腰缓缓坐起。
铃儿他们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当即后撤老远,惊魂不定地看着女尸。
女尸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眼中没有惧怕也没有诧异,仿佛是个天生反应慢了半拍的笨姑娘,即便她有着脱尘仙子的样貌,却也给人一种头脑不甚灵光的感觉。
女尸看了看自己身下四周,看到了那些不断行走的大火球,又看到了聚在角落盯着她看的铃儿等人。
女尸憨憨笑着挥手,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这一觉睡得有点死,居然忘记了,嘿嘿……”
众人惊诧不已,没有人敢答话,却见铃儿又冒着迥异气息走了过去,她打量着女尸,问道:“你都忘了?”
女尸手指杵头想了想,然后烦扰道:“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嘛!咦?姐姐你好漂亮啊,漂亮姐姐知道我叫什么吗?”
匀濯控制着铃儿身体,定定看向被火骷髅附身而活过来的女尸,尘凉则借铃儿之口说道:“是你延续了玉沧,还是玉沧延续了你呢?哎,他无魂无魄而去成了痴,你无慧无知而归成了愚,痴也,愚也!愚字不雅,你就叫小余罢。”
“小余,小余”
女尸呆呆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突然欢喜不已地下地搂住“铃儿”,“谢谢仙女姐姐!原来我叫小余,姐姐叫什么?”
铃儿的身体僵硬地被女尸搂着,匀濯的心中忽然有一股热潮往上翻涌,竟有些不知所措,然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对重生的小余做出任何回应,飞快地撤出对铃儿身体的掌控,直接藏身在了神识脑海的阴暗角落,再没了任何动静。
铃儿自度回归自我,才回答道:“我叫铃儿。”
小余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嘻嘻笑道:“铃儿是姐姐,小余是妹妹!”
其他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纷纷屏息矗立,心跳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