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东风趁长霄，万里江海凭帆起。
桅辙千转谁人知，恣使丹心探远曦。
修真一途，其路艰辛，难的当然不仅仅是那些突破瓶颈、机遇造化，更多的却是设身人心叵测之处，提防着同行“道友”的两面三刀，在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下逆境而上。
跃出龙门者万众挑一，却不知是踩过踏过多少颗平庸的垫脚石。
就如这修真界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们，虽说修的是长生登天的道法，练的是静若秋水的道心，其中却又有几个是真的心无旁骛，清风两袖呢？
尤其是那些出类拔萃的势力之中，即便再怎样超脱于世，却也逃不过世俗利益的关系。
好像每一个曾经仰望的高人、达者，都在心中挂着一把算盘。计算着于己是否有利可得，于人是否占得好处。
这一点，经历了石鸾城变故的铃儿感触颇多。
她原本以为，正便是正、邪仅是邪，两者泾渭分明天差地别，可直到她亲眼所见，同为正道自居的两位高手，会为了一件宝物而拼死拼活，却又刹那间摒弃敌意，共同抵抗所谓魔教妖人。
如此行径，铃儿却不禁想到书卷中所描述的，反复无常是小人。
可他们真的就是“小人”么？
如果这样，岂不和那个策划着要用万人鲜血献祭太古青鸾的罗清风同属一般了？
铃儿开始困惑了，困惑于这个难寻轨迹，又不曾在书卷中见识过的问题。
而后来的叶千丞，也是正道中响当当的大人物，却在遇见二师伯东方灵芪后表现得有那么几分不堪做作，但面对旁人时却显得孤高冷清。
这一点，铃儿倒觉得，那个修为不高的林绝海却让人有些刮目相看，可偏偏他又是个坏人。
本来决定下山，是想在记忆尽失之前，领略这天地的浩瀚巍峨，去见一见那些传闻中令万众敬仰的大人物。
可在这次经历之后，铃儿见识到的，却是人心难测的可怕一面。
铃儿迷茫了，她开始有些不敢试探前方的道路，生怕她在石鸾城所见的仅仅是冰山一角，生怕外界那些污秽邪念动摇她的道心。
于是在离开石鸾城后，铃儿就在一座山头呆呆望着远处，一连数个时辰没有动作。
日落西山，章小侯从林子里抱来一捧柴火。
索性铃儿身边多了他这么个机灵鬼，又明白铃儿是难得单纯的那种人，便笑说道：“铃儿姐，我呢，是不知道你以前在宗门里是怎样学的，但我只能告诉你，其实好人也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的。”
铃儿愕然回神，诧异问道：“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章小侯嘿嘿一乐，道：“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人情冷暖这方面还是要比你见识的多一些的。”
铃儿颔首道：“那你说，为什么好人也会做坏事呢？那坏人又干嘛去做好事？”
“这个嘛，我也不太会解释。”章小侯似乎是有些词穷，想了老半天才道，“就好比说那两位活神仙，他们想阻止太古青鸾，但却没留意伤及了那些普通百姓，这不就是好人做了坏事？”
铃儿品味着他的话，却又觉得有所漏洞，再问道：“那若是他们本就没有在意那些人的生死呢？”
章小侯撇撇嘴，道：“若是？不用若是啊，他们就是不会在意那些老百姓的死活。”
铃儿心头微凛，又有些许不甘、不认同，道：“可若是这般，那正还算正吗？这岂不与邪魔外道无异？”
章小侯却觉得铃儿颇有些无知，不明白这世间的人情险恶，便正了正色，用一股偷学来的教诲口吻说道：“善与恶，这都是提前就分好了的，他们正道中人即便干了某些伤天害理之事，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是无伤大雅，到头来正道还是正道；而那魔教中人，即便偶然使性子，救下千八百号性命，他也依旧是恶的。”
“可这又有什么道理呢？明明做了坏事，却如何又能以正义自居呢？”铃儿只觉得头脑微痛，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思考过最为复杂的事情了。
但章小侯却还是用那一副“过来人”的腔调道：“哎呀，你呀你呀，就是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其实这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之啊，习惯就好，如果你非要问其中的道理因果，我只能说，要凭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了。”
见章小侯没什么解释的词了，铃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自己的这份疑惑悄然铭记，或许对于好人坏人的辨别，也只有慢慢观瞧了。
清了清思绪，铃儿不禁再次眺望远方，那片浩瀚无穷的天地，道：“走吧。”
此时章小侯刚一屁股坐下想要在此休息过夜，却没成想铃儿突然要走，他顿时叫苦道：“走？这大晚上的去哪啊？再说这火都点着了，我可忙活半天呢。”
铃儿已然走出了几个身位，道：“走就对了，小跟班！”
章小侯一愣，忽然叫道：“喂，跟班不要面子的啊？”
但奈何铃儿已经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章小侯只有哀怨地叹着气，然后使劲推了推旁边那个从始至终睡得像死猪一般的汪哼。
汪哼被吵醒，顿时大气，等着章小侯就要教训一顿，后者当然一溜烟追着铃儿跑去，边跑还边求助嚷道：“铃儿姐！铃儿姐你等等我啊！他在后面要打我啊！”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汪哼如雷般的声音紧追不舍。
章小侯慌忙解释：“不是我啊！是铃儿姐要赶路啊！”
一听是铃儿的指令，汪哼的起床气也是消了大半，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啊？”
关于是非善恶的辨别，铃儿当然要寻求个结果，惶然间她的脑海闪过林绝海临终前的那张面目。
那是一张令她讨厌，却隐隐间又有些敬佩的面孔。
我自认是个善人，却为何会对一个坏人心生敬意？
我自认是个善人，却又为何会对一个坏人没有多少恨意？
难道我也不是善人？还是说那个林绝海并非恶人？
铃儿忽然觉得，似乎能从这个人的身上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想起了林绝海生前留下的最后三个字。
于是铃儿回答道：“去找那个叫林听云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