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元年,九月二日。
建安军大纛出高屯山,进入河南平原。
大佛寺下,铁骑滚滚,一眼无边。
烈日之下,湛金十字枪,金光熠熠。
九节铜环,叮铃作响。
自赵王进入巨野大营开始,十余万楚军便对宋国全面开战。
北起徒门渡,南至陈留郡。
楚国北疆雄狮进攻如同狂风暴雨。
除了攻城这种找死的行为之外,楚国十几个旅正军带领郡兵,在各处打击宋国有生力量。
一时间,阳城郡、开封郡、陈留郡,到处都是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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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郡。
徒门渡官道。
此地毗邻黄河,远离战场,宋国运粮的压力不大。
几个一身黄衣的老兵卒,背靠大树,遥望黄河,在粮车旁吹牛打屁,
“他奶奶个熊,俺们几个运粮热的要死,宁老头在开封城连娶三个小丫头。”
“宁老头身份高,他儿子是黄公将军,要我说,刘麻子才叫窝火。打仗没他,分好处有他了。”
“刘麻子是个狗东西,他专门抄家,还拐骗楚女,给上头银钱,供渠帅们玩乐。”
老粮头们都在讨论,干完这几年,不当宋军了。
如今,上头的那些人一个个置办田产,迎娶小妾,心思都变咯。
这是一支粮队,按惯例运送五千石粮草去徒门渡。
大热天的,兵卒们有气无力,旗帜歪斜,几个粮头在树下躲阴。
三四个小队长成了倒霉蛋,在队伍里检查车轴、粮袋、兵员情况。
这里远离战场,宋国的运粮队,还是比较放松的。
黄戎衣队长询问了最后一辆牛车的几个老卒,他有些口干舌燥,仰头喝了点水,
随后挥手示意检查结束,自顾自的离去,
队长环视四方,黄河宽阔,河水滔滔。
这会有点河风,稍稍凉爽了点,不过等会进山得热死。
就在他将手里的宋册扎紧,准备呼喊粮头时。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楚军!
到处是楚军。
树林里,无数三人一组的楚军,圆盾弓弩,四面八方袭来。
“噗-噗-噗……”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兵马,他们分成四股包围粮队,弓弩手准头很高,出手必有人命。
粮兵队长呼吸急促,脚都吓软了,好半天他才反应了过来要逃,
脚下一阵用力,泥土翻腾,他撒腿就跑。
不远处,一位身覆布面锁子甲的弩兵被灰尘吸引。
这种距离,他很有把握,当即弓弩对准宋军,一箭射出。
黄河官道上,宋国粮队全军覆没,旗帜散落一地,到处是黄卒尸体。
草地上,有个粮队小头目口中冒血,双脚抽搐。
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背后,此刻他并未死去。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艰难的转头,看见黄河边,燃起熊熊大火。
“额……不,嗯……”
宋军兵卒还想爬过去,可下一刻,一柄锋利的长矛,刺穿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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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野池,南六十里。
此处乃是一片树林,林子边缘有个村庄。
三四棵老树下,一队骑兵马蹄踏水,走过小河。
旗帜飘扬,长枪泛着寒光,甲胄砰砰作响。
这是一支宋军精锐,为首的小屯帅面色阴沉,注视着百步外,火光腾腾的村落。
“叫弟兄们小心跟上,咱们进村看看。”
两百精锐骑兵,无论在那个地方,都算是一支不小的力量了。
河南以平原为主,骑兵的力量更是被放大,小屯帅很有信心,
即使有楚军偷袭,他们也能从容撤退。
中原的村庄相对富足,这里有几十个带着篱笆墙的院落。
村口有家小酒馆,酒桌上,躺着几个宋军的尸体。
这一路茅草屋不少,这日头一点就着。
此刻火还在烧,加上这鬼天气,不少宋军精锐都被汗水湿透了。
身后马蹄响动,两位宋军斥候先后来到旗帜下。
“屯帅,郭村的三百人全没了,一个活口没留。”
“楚军这次不一样,应该是来杀人的,粮草也全烧了。”
宋军腹地,杀人烧粮?
小屯帅眼神闪过异色,他虽然地位不高,但却是老军旅了。
大楚赵王兵临巨野,这到底是进一步试探,还是发动总攻呢?
正当宋军小头目还在思索时,他的余光看见远方烟尘滚滚。
下一刻,二百宋军皆是一阵骚动,他们知道大事不妙了。
因为远方马蹄如雷,这是敌人大股骑兵来了。
他们就是宋军的精锐骑兵,这地方有多少骑兵,他们还不知道吗?
白底黑甲,战马雄壮,长槊如林,强弓劲弩。
小屯帅目眦欲裂,头皮发麻。
这是玄武军的骑兵!
“跑,弟兄们快跑!”
“散开跑,散开……窑山集合。撤!”
从飞鸟的视角看,前方有一片升起黑烟的村落。
黄色兵卒四散而逃,带起烟尘,企图离开这片土地。
但黑甲兵卒的速度明显更快,一个个黄甲兵被先后杀死。
宋军铁骑中,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小子,他左手骑盾,右手马刀。
他是宋军的精锐,他击败过南阳兵马,也跟徐州兵打过仗。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红线,红线下,是妻子给的平安符。
他去年成亲了,成亲的那天,祭拜的是父母的灵位,是太平道给了他一切。
屁股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某一刻,他忍不住回头。
他看见六子被楚军骑兵一槊打倒,随后淹没在马匹中。
六子是他的队长,总说将来不打仗了,大伙不能散。
六子要跟他田地买在一起,弟兄们在一个村里生活,老了不被欺负。
宋骑眼眶含泪,昔日生死与共的队长,就这么没了。
忽然,宋国骑兵停下了,黝黑的农家汉子也停下了。
远方,烟尘飘起,玄武军的骑兵已经包围了他们。
一位甲胄精良,身覆长弓,手持长槊的玄武兵卒,策马来到前方。
北狄大马人立而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战场。
“宋国骑兵!投降不杀!”
“宋国骑兵!投降不杀!”
噌噌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十几个宋军精锐眼眸赤红,互视几眼,皆是狂笑不止。
黝黑的农家汉子高举马刀,大吼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弟兄们,为黄天降临而战!”
……
远方几里之外,十二营大纛之下。
杨猛面色凝重,他看见了宋人的勇武,不比北疆的楚兵差。
他们义无反顾,为了太平道中的黄天世界而战。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这些忠勇的战士,只不过是野心家们的工具而已。
圣武皇帝的降书,杨猛见过,开出的条件,可以说非常丰厚。
河南六郡遵从十七斩、二十三法,宋国所有民策不变,同时所有宋军既往不咎。
赐开封郡于储家,赐济南郡于陈家,赐陈留郡于宁家。
可储进良野心太大,他要的是天下,并不同意洛阳皇帝的施舍。
日头猛烈,这是没有悬念的屠杀,宋军一个也没逃出去。
这片战场,斥候营早就摸透了,本想钓大鱼,才叫来他这位先登将军。
杨猛目光锐利,扫视战场后,冷冷的道。
“这些都是勇士,将宋军的尸体集中,送他们体面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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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留郡。
羊平山。
大营辕门外。
十七营三千铁骑,沿着城墙五马排开,
黄土荒草之上,旗帜连绵,弓弩无数。
李信一改过去嬉皮笑脸,他头盔戴的很正,长槊跨马,一路巡视。
身后跟着两员大将,一人身材高大,手持双锤,浓眉大眼,正是童虎。
另一人青铜长槊,眼眸锐利,一派雄武之姿。
良久之后,李信来到十七营大纛之下。
他身覆玄甲,跨马扶剑,声嘶力竭的咆哮道。
“武川周言,将要带你们,去打一场没有希望的战争。”
“此战生死难料,尔等可以退出!”
大孝子说完后,队伍里响起一阵喧嚣:这又是啥幺蛾子?
但不久便平静了,李信等了一柱香,队伍里依旧鸦雀无声。
日落时分,晚霞洒在十七营少年子弟的脸上,
他们洋溢着少年质朴的笑容,边镇子弟,见惯了生死,大多一脸无所谓。
某一刻,几个参与过武川镇木勤思力之战的少年,大声起哄。
“咱爹说,周言要是死了,我也别回去了。”
“哈哈……是啊,营兵周言一死,我等何以见族老。”
“周言,那年你答应的媳妇呢?老子花了三十贯,才娶的沃野镇关家丫头,你得加钱。”
……
羊平山大营。
夜里篝火连连,火头兵在彻夜忙碌,兽医在检查马匹。
十七营一人双马,有帐篷、吃食、箭矢、铃铛、拉线,十名兵卒就能形成战斗单位。
最大补给下,他们能够出战一个月。
这次李信要鏖战大敌,很可能再无补给,
故携带的物资规格,已经超过了军需限制。
一棵茂盛的老树下,大孝子小眼睛聚精会神,仔细观看舆图。
自从军打仗来,几个同伴从未见他如此认真。
童虎跟侯莫陈崇伴随左右,赵寒在为大军做最后的整顿。
某一刻,侯莫陈崇不想说,但还是咬牙开口,“徐州兵马都是精锐,咱们作战要留三分退路。”
“不,一分都不留!”
李信的眼眸闪过异色,他冷笑道。
“咱们要消失,要穿插到敌后,要了然抓不住才厉害。”
“我们是轻骑,真要是硬打,上官家的一万多骑兵,就能轻易碾碎我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