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帝二十六年,正月十三日,大寒。
大楚王朝建立之后,楚太祖项衍规定每年岁首后上元节前,
诸皇子都要接受四书五经、国政论策的考核。
学无止境,太祖害怕后世子孙不学无术,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太液池在皇宫的东北端,诸位皇子要过二门三殿方可到达。
洛阳帝都,皇城巍峨。
大楚皇宫城墙高达六丈,共有十座外宫门,十四座内宫门,合称皇城二十四门。
白虎居南,主杀伐,乃皇都正门。
玄武居北,过牡丹池,经正阳宫。
此地可见洛阳北城墙,乃是皇城北部进出口。
“咯-咯-咯……”
后半夜鸡叫,洛阳城寂静的可怕。
城隍庙前,身着布衣,下颚粗大的唐书生在夜里就起来忙活了。
他打开旧木门,拿起扫帚,将今日粥棚的青砖街道好好弄干净。
冬日夜里,寒风刺骨。
忽然城隍庙前刮起一阵妖风,一时间尘土飞扬,
大风下,他眼眸眯的睁不开,地方白扫了他倒是不在意。
只是冥冥中,唐书生感觉今夜脊背特别凉:莫不是有鬼祟?
身后猛地传来响动,吓了唐书生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黄大牙。
这货半睡半醒,在屋檐下的恭桶前激灵了几下。
随后他在裤子上摸了摸,不到片刻,穿戴完毕,也开始了粥棚的工作。
不同于唐书生只是扫扫地,整理整理锅碗瓢盆,黄大牙干的可都是重活。
粮袋是他背的,棚梁是他架的,总之没有干码头苦力的黄大牙,这粥棚靠唐书生肯定是不行的。
“嘎叽-嘎叽……”
某一刻,远方的街道尽头,传来了车轴声。
城隍庙前有两个奇形怪状的人,大龅牙跟大颚骨。
他们一人抱着粮食,一人手拿扫帚。
杵在青石街道上,满眼疑惑的望着眼前的队伍。
十三辆马车,每车四个大瓮,这得值五六十贯呢!
贩卖陶器的商贾看见了唐书生跟黄大牙,不禁压低了帽檐。
“去……去那呢?老刘。”
压低帽檐有屁用,黄大牙还是一眼认了窑厂的下游商人。
见被发现了,老刘索性不装了,他随意的笑了笑。
“这不是后宫总管太监购买了一批陶器,今个大瓮弄好了,天亮前得送过去。”
深夜送大缸?骗鬼呢!
黄大牙眉头一皱,还想多问,被唐书生一扫帚打了屁股。
街道上,马蹄踩踏青砖,夜里声音清脆。
木质车轴声嘎叽嘎叽,渐渐消失在城隍庙街道。
“刚刚我好像看了江碌……”
“别乱说,咱们干活就行。”
黄大牙想开口,被唐书生冷冷的打断。
下颚粗大的汝州郡寒门书生驻足良久,怔怔的望着街道尽头。
某一刻,他咽了咽口水,腰间一阵摸索,将平安符挂到脖子上,自顾自的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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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虽然是北门,但依旧红墙金瓦,巍峨壮观。
城楼上大约有八十名宫卫,城下是五十名。
十三辆马车一字排开,窑商老刘早早的在宫门口等候。
虎卫军的队官身覆甲胄,摸着长刀柄,凶神恶煞的靠了过来。
老刘扶起毛帽,点头哈腰,谄媚的迎了上去,
他走南闯北,手脚麻利,迅速递过去一点碎银子,巴结道。
“官爷,宫里黄总管定的,五十二个大瓮,去后宫里呕花肥。”
雄壮的队官不动声色,接过银子后面色好了很多,他大步行走在马车之间,甲胄响动。
片刻后,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用力敲了敲大瓮,发出金戈之音。
抚摸这些成色极好的陶器,队官不禁感慨道。
“这么好的大缸,宫里的贵人用来装污秽之物,真特么可惜。”
“哈哈,谁说不是呢。”虎卫军如此行为,老刘后背全是冷汗,但他还是谄媚笑着回应。
洛阳帝都,上元节前后冷的厉害。
夜班宫卫的检查大多例行公事,并不严格。
队官职业性的遥望了车队远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双手互戳,抖抖铁靴道,“行了,行了,没问题。”
“弟兄们,来几个人,打开盖子瞧一瞧,开宫门放行吧!”
队官还在嬉皮笑脸,殊不知这一句话,贩瓮的队伍忽然气质大变。
第三辆马车,一个七尺大瓮里,
黑暗中,出现了一双如同凶兽般的眼睛。
他动了动雄壮的脖颈,筋骨发出噼啪声,手默默的放在了刀柄上。
就在他都要忍不住行动时,一声洪亮的吼声打断了他。
“前面什么情况,别特么墨叽,今日太液池考核,别瞎耽误功夫。”
马蹄响动,虎卫军王校尉竟然来了。
高大的队官笑眯眯的迎了上去,看来今日玄武门要过众皇子,宫中很重视。
队官就这样安全的走了,他甚至没有发现,刚刚走了一趟鬼门关。
刘商贩眼神冰冷,见商队无事,放在衣兜里的手又拿了出来,
他笑着点头哈腰,谄媚的通过了玄武门。
车轴声嘎叽嘎叽,十三辆马车很快全部过去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陶器贩子,王校尉身旁,年轻的心腹百户眼睛里全是疑惑,
“王头,这样好像不合规矩,那是大瓮啊!”
“哼哼……”闻言,络腮胡、血气蓬勃的王校尉自嘲一笑。
“不合规矩?还有更不合规矩的。”
“立刻控制玄武门,不服者就地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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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朱雀门。
古刹的钟声,唤醒了林鸟,也唤醒了小庙。
几个小僧人跟着老住持去山中捡柴,大恩寺的和尚会欺负小庙。
僧人只能天不亮就去捡些枯枝,树是不敢砍的,否则要押送官府。
一间佛堂中,木鱼声清脆。
蒲团之上,一位俊秀的僧人在虔诚的诵经。
某一刻,佛堂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沙哑的询问。
“陆长生,过了今日北疆雄兵可就解决不了,”
“周云、李家主若死,李贞必然掌握大权,大楚又多一个太平道。”
佛堂中,木鱼的声音停下了,俊秀的僧人笑着摇摇头。
“方今天下,族长觉得谁能赢周云?”
谁能赢周云?
刘仁基平洛阳,安太原,号称兵家大圣。
他的实力很强,但跟周云比,还差了一个档次。
段渊已死,霍长真已老,可突厥军师就算能上,北疆战场已经说明,他不是周云的对手。
最接近周云的人该是毒士了然,此人兵法惊艳,但跟周云那种恐怖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丝。
老者在佛堂中踱步,思索良久后,无可奈何的说,“应该是没有吧。”
“既然没有,您凭什么觉得周云会输?”
“龙骧军在灵武,玄武军在阳城,秦王在洛阳只有六百护卫,周云拿什么赢?”
尽管陆长生智谋绝伦,但华服老者还是觉得这个判断有问题。
秦王被皇帝打压,势力已经消散,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都是假的。
佛堂诵经,青烟缭绕。
莲台之上,佛祖低眉,普度众生。
陆长生丰神如玉,丹凤眼眸透着幽光,淡淡的询问。
“族长觉得齐王、晋王、秦王,谁当皇帝好。”
“这算什么问题?当然是秦王啊。”
“秦王于社稷有大功,敢于直言,心怀天下,即使被迫害,依旧锲而不舍,在洛阳为楚人立粥……”
华服老者脸色大变,他说着说着,好像感觉到不对了,
他呆愣在佛堂阴影中,久久不语。
陆长生从蒲团起来,于莲台前上了三炷香。
他踱步到佛堂门口,此刻洛阳漆黑一片,但东边的天空似乎出现了鱼腩白。
“秦王的力量并不在龙骧、玄武。而在于大势,在于人心。”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秦王举于瓦窑之内!”
“楚帝私心太重,不听小僧之言,一切都已经晚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