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我所写的几道军令中,有一道是给文相兄的。我令他接令当日,立即出兵,援我贤兄。有他援至,加上宋金刚闻讯后,定也会往援魏刀儿,合其三部之兵,纵仍不能击败王伏宝,亦足可暂时牵制王伏宝,使魏刀儿不致被歼。而等我主力进攻平原郡之后,窦建德肯定就无心再歼灭魏刀儿,会调王伏宝还乐寿了。”李善道先回答于志宁的第二个疑虑。
顿了下,他接着回答于志宁的第二个疑虑,说道,“至於我军能不能速克平原郡。仲谧,此战之关键,实不在於我军能不能夺占平原、渤海两郡。此战之关键,是我刚才所说,我军能否趁此机会,‘攻入平原郡,将此两郡给它搅乱’!只要能将此两郡搅乱,我军就算达到目的。”
于志宁说道:“明公,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把平原、渤海两郡搅乱?若果如仆虑,窦建德在平原也已有备,则我军攻入平原恐怕就很难。将平原、渤海两郡搅乱,怕是就更难达成了吧?”
“有一件事,我一直尚未与你们说。”李善道看了看魏征,抚摸颔下短髭,说道,“适我所写之几令中,又有两令,分是下给高元道与王薄的。”
李善道是个谨慎的人,高元道还南皮起兵、王薄已愿附从这两件事,目前知道内情的只有他和魏征两人,于志宁等都还不是很清楚,顶多有所听说,但都没有具体地参与其中。
于志宁就此两事略有所知,闻得此言,他不禁也看了下魏征,说道:“明公,高元道与王薄?”
“高元道自请还南皮,聚众起兵,以为我攻平原、渤海寻个借口此事,公等大都已知。前时,他已经潜还南皮了。为保证他起兵能够更有把握,我旬月前遣使往见王薄,王薄现已愿从附於我,这件事,公等可能还有所不知。我下给高元道与王薄的两道命令,即是令高元道抓紧在南皮起兵,并令王薄率部渡河北上,攻入渤海,以应高元道。
“王薄其众万余,高元道在南皮,以他自己的估计,能够聚众数千,就按三千来计,其两部合兵一万五千到两万之间,足可将渤海郡给搅乱了!渤海既乱,平原之窦建德部,即便是已有防备,后方失火,又何能再安心阻我?我军趁势而攻,平原郡,就何止也便能给它搅乱,如果这一仗,咱们能打得好,将平原整郡,乃至渤海部分一举攻占,料亦非不能!”
却将王薄招揽这一步棋,确是一步妙棋。
王伏宝如果没有袭攻魏刀儿,王薄呼应高元道,也许还没有十足的成事把握。可现王伏宝引领窦建德的精锐主力,俱在西边的深泽一带,则王薄、高元道若於此时举事,加上李善道率领的主力自南进攻平原,——此是又与王薄、高元道呼应,他俩成事的把握就大得多了。
堂中再又响起一声拍案几的声响。
众人看之,仍是高延霸。
“郎君料敌在先,看来郎君早是料到窦建德会偷袭魏刀儿了!所以才会提前就有这一番布置。郎君布置的已这般妥当,这场仗,若竟还是打不赢,便俱俺等的罪责了!”高延霸挺身昂首,拍着胸脯,说道,“郎君策略既然已定,兵不宜迟,便请郎君令下,俺为先锋,即日出兵!”
李善道顾视赵君德、陈敬儿、高曦、萧裕等将,说道:“公等何意?”
打仗这事儿,一场战前的定策等等,军中的将领们可以不必尽皆参与,但策略定下,战争即将打响之前,却需要主将关於此战的意图等,军中的将领们须得领会。唯如此,才上下**。
赵君德等通过李善道耐心的解释,已是尽知了他关於此战的意图,各作思忖稍顷,——如果没有高元道、王薄这一步棋,李善道“搅乱两郡”的意图,诚如于志宁所虑,怕是不好达成,但现有了高元道、王薄这一步棋,他的这个意图却就不难达成了,诸将遂皆不再有虑。
便赵君德带头,诸将悉数起身,行军礼,应道:“高仪同言之甚是!明公计略妥当,此战如仍不能胜,末将等之罪过也!敢愿请明公下令,往取平原、渤海两郡!”
“给公等两日备战的时间。玄成,等不及民夫募集完毕了,你先在这两天中,募集部分民夫,取贵乡仓中储粮、兵矢等,以从军,随后,你继续募集民夫,转输黎阳仓粮以作后继。这场仗,短日内结束不了,粮秣这块儿,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两天后,开拔北上!”
赵君德、魏征等肃然接令。
所谓“名正言顺”,打仗也需要名义,即出师有名。若无名义,将士不知为何而战,先天的气势上就弱了一层。是故,这场原不在李善道料中,被迫提前的与窦建德的开战,李善道亦需给它找个名义。军议散了,他留下杜正伦,吩咐他写一道檄文,以作此战的理由。
檄文的内容毋庸多言,无非是魏刀儿与李善道盟好,窦建德不讲武德,偷袭魏刀儿,李善道不能不往援救。杜正伦倚马千言之才,很快将檄文写成。
李善道看罢,即令将此檄文通传军中,公告诸郡,并遣吏持此檄,往告窦建德。
同时,他在军议上写的几道命令中,有一道是下给驻守河内郡的李育德、季伯常的,於令中,他命令李育德、季伯常加强战备,以防李密闻李善道与窦建德开战后,再次试图进攻河内。
……
备战两日。
这天一早,赵君德等各部出营,留下了魏征坐镇贵乡,李善道亲领诸部,北上清河郡。
……
从接到刘黑闼的急报,到兵马北上,前后总共只用了三天的时间。
李善道的决策不可谓不迅速,出兵的速度不可谓不迅捷。
却就在出兵当晚,兵马离开贵乡,北上才行数十里地,一道急报又送到了李善道手中。
这道急报,不是刘黑闼派人送来的了,是河内郡的李育德、季伯常遣人送呈来的。
“王世充於前夜三更,合诸部隋兵,袭兴洛城。李密有备,大败之,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细作侦知,王世充等兵至兴洛时,王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
赵君德、于志宁等适在李善道帐中,正在计议兵马到平原郡后的进战方略。
听王宣德将此急报读过以后,于志宁大吃一惊,面色顿时变了,说道:“明公,不意李密却在此际击败王世充!王世充一败,他或就有余暇北犯河内。平原郡,我军还打不打了?”
暮色深沉,北风呼啸,拍打帐幕作响。
帐内烛光,明灭不定。
……
自贵乡到南皮,四百余里地。
虽需得经过平原、渤海此二窦占之郡,然在李善道出兵的前一天,高元道就接到了他的军令。
高元道在南皮名气不小,潜回南皮后,为避免引起南皮县寺的注意,他没有对外声张,匿於城外庄中,只招聚了其族中的一干父兄子侄,将他回来南皮的所为,告诉了他们知晓。
凡私下聚集族众、串联本地与其家交好的豪强等务,他一概都给了他的父兄子侄们操办。
李善道的命令到时,是下午时候。
拆开蜡丸,看完了李善道的命令,高元道半刻没有耽误,立刻将最亲信的几个兄弟叫了来。
有其二弟高仲仁,他从兄高德通等。
高元道与高仲仁等说道:“因窦建德遣王伏宝攻袭魏刀儿,汉公密令,令我等及早起兵!另已有令传与王薄,令王薄率部渡河北上,呼应我等。汉公已引贵乡精锐两万,北向平原进军。
“阿兄、诸弟,窦建德的主力现多在深泽,渤海的驻兵他前时调走了不少,王伏宝现也不在渤海,接替他守驻渤海的王小胡,其人悍勇,然少谋略,郡中现颇空虚,纵无汉公此令,俺也已有意,便在近日举兵。今且汉公密令已下。俺意,就这三两日中,我兄弟就起事,何如?”
高仲仁、高德通等彼此对视了眼。
高德通蹙眉说道:“阿弟,我兄弟才准备未久,算上已愿与我兄弟起兵的县中诸家,合计族众,我兄弟现可招聚之众,才两千余。南皮的驻兵虽然不很多,我兄弟又在暗处,计划得当,突袭之下,固是能够将南皮占据,但南皮西离乐寿不远,不到百里。我等一旦举兵,窦建德必然会调乐寿之兵来剿。以我两千余众,要想守住南皮,愚兄担心,会是殊不易也!”
“如此,以兄之见,何如是好?”
高德通说道:“兄之愚见,不如等汉公兵马攻入平原郡,及王薄部渡河入到渤海郡以后,我等再起事不晚。这样的话,一来,有了王薄部的支援,就不怕窦建德来剿,我兄弟可多几分守住南皮的成算;二来,亦可尽量地再多招聚些人手。”
“仲仁,你是何意?”
这件事如果做成,岂止高元道、高季辅,高家的这些子弟们,在李善道麾下,可以预见得到,也必然都将是前途光明,飞黄腾达不成问题。可高德通的忧虑不无道理。
高仲仁说道:“阿兄,弟亦此意。”
若王薄是自己人,高德通“等王薄部入至渤海郡后再起兵”的考虑,倒也不是不行。问题是,王薄不是自己人。则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先在南皮起兵,王薄会不会还入渤海?就须当虑之了。高元道从席上起来,抚摸着胡须,踱步室内,反复斟酌思量。
……
一道军报,一道檄文,摆在窦建德的面前。
军报系王伏宝所呈递,两个方面的内容,一个是其已率部进至隋昌城外,攻了两次城,但还未能将城攻下;一个是有关刘黑闼部,刘黑闼率部疾行,绕经真定、九门,已入博陵郡界。
檄文是遣在武阳郡的细作所呈递,便是杜正伦所写之檄。
原本攻袭魏刀儿此战,窦建德自以为,已是筹划得相当完善,胜算很大,可现在却出现了两个万未料到。刘黑闼进兵之速,使他预先在鹿城置的阻击之兵根本没有派上用场,是一个万未料到;李善道的应变速度此般之快,短短数日,就已兵马北上,是一个万未料到。
局面出现了变化,底下该何以应对?
宋正本、凌敬等应他之召,相继到了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