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炯送走那鄂温克族长乌木代,回头瞧着身后布耳善、海兰兄妹二人,心中恰似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
当时,他与杨渝出手搭救,心里头可没装着这许多弯弯绕绕的思量。后来一番攀谈,得知这他们乃是把忽岭的常住民族,他这才动了心思,琢磨着让他们引领着自己走出这深山老林。
可谁能料到,这鄂温克族与那金国皇帝之间,竟还有那般跌宕起伏的过往,当真是让人惊得合不拢嘴。更叫杨炯意想不到的是,那乌木代族长行事这般果决,不但把自家的一双儿女都留了下来,还要将部族里仅存的那些精壮汉子一股脑儿地送来。
这可把杨炯愁坏了,只觉肩头的担子沉重如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回想起前世,他结交了不少各民族的朋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重情重义的热血儿郎,受了别人的恩情,那必定是要千倍万倍地报答回去。
尤其是你若得了他们的真心认可,他们便能把心窝子都掏给你。如今这乌木代老族长,竟是要把整个民族的未来,就这么托付到自己手上,杨炯只觉压力重如泰山。
当下他也没时间多想,趁着老族长去召集部族的工夫,赶忙差人把贾纯刚和毛罡寻来,又一次聚在一处,商议起姑里甸的战事。
“老贾,你且说说,斥候都探出些什么消息来?” 杨炯率先开了口,神色间满是凝重。
贾纯刚一脸的严肃,沉沉说道:“大人,咱们确实是在这大山里头迷了路,误打误撞就进了这把忽岭。
我带着兄弟们漫山遍野地探寻,还真让我们发现了两股金兵小队的踪迹。其中一队已经下了山,另一队则被兄弟们给拿住了,还留了两个活口。只可惜语言不通,没法子问出个所以然,只好把人带了回来。后来还是多亏了内卫的兄弟,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审问清楚。
原来此处便是把忽岭,山下没多远就是姑里甸三山村,这些金兵,正是三山村兵营里那一千五百完颜部的守军。他们起初是想进山来,从这些山里的部族身上捞些好处,顺便祸害人家的妻女。可没成想,这风雪越来越大,他们怕被困死在这深山之中,这才走到半路,又灰溜溜地折返了回去。”
“如此说来,倒像是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呢!看来这暴风雪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把这些金兵都给聚到了一块儿,省得咱们四处去寻。” 杨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眸中杀意腾腾。
“大人,那咱们啥时候出发?” 毛罡性子直爽,没什么弯弯绕绕,直接就问出了关键。
杨炯站起身来,伸手掀开帐篷的帘子,抬眼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可这大雪下得昏天黑地,也实在分不清到底是天黑还是天明。
当下便把目光投向一直盯着自己瞧的布尔善,问道:“你对这下山的路熟稔吗?你父亲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来?”
布耳善瞧了瞧翻译,等听明白了杨炯的话,便认真地回道:“阿哥,我父亲要是快些的话,天明就能回来。这下山的路尽管放心,我都走了好些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就算大雪把路都给封了,我也能靠着周围的树林子和地形,寻出一条安全的下山道儿来。”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头稍稍安稳了些,便高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让兄弟们都抓紧时间好好歇一歇。等乌木代族长一到,咱们立刻下山,把姑里甸给老子狠狠地扫荡一番,然后直奔苏素海甸,中途不再多做停歇。
告诉兄弟们,困了就赶紧休息,饿了就敞开肚皮吃,别担心粮食不够。山下三山村和青云镇的那些完颜部金兵,搜刮了这么些时日,肯定囤了不少过冬的粮食,咱们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掀了!”
“是!” 毛罡和贾纯刚应了一声,也不多话,转身就出了营帐,去传达这最新的命令。
杨炯看着营帐里的篝火,听着行军锅里咕咕嘟嘟的沸水声,捞出里头的方便面,分别递给布耳善、海蓝兄妹,示意他们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布耳善抱着面碗,丝毫不客气,扒拉了一口面,抬眼看向杨炯,一脸认真地问道:“阿哥,你可是将军?”
“我可不是将军,他们才是。” 杨炯微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几人。
“哦。那我明白了,你肯定是大帅!” 布耳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睛里还透着几分崇拜。
杨炯见他这般笃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本来两人交流就全靠翻译在中间传话,这要是再解释起来,保准是越说越乱,没个尽头。
布耳善瞅着杨炯不说话,突然又冒出一句:“阿哥,我能跟着你去打仗吗?我想出山去,到外面的大地方去瞧瞧。”
杨炯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看着布耳善那稚嫩却又满是坚定的眼神,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你可有十七岁了?”
“我十六了。” 布耳善回答得干脆利落,可瞧见杨炯不吭声,还以为他是瞧不上自己,当下就有些急眼了,气鼓鼓地说道:“你可别小瞧人!我射箭的本事可厉害着呢,部落里年年大比,我都是头一名,每年赢回来的羊头,可都是我凭本事挣来的!”
杨炯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等你见识了真正的战争,去上京报了仇,要是还想着跟我,到时候再说吧。”
“哦。” 布耳善见杨炯语气坚决,也不好再继续求他,心里头却暗暗发了狠,一定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咱们鄂温克人的厉害。
于是便不再言语,闷头吃起面来。
“姐姐,你也是将军吗?” 那海蓝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盯着杨渝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 杨渝微笑着点了点头,神色间透着几分英气。
海蓝一听,眼睛一下子亮得跟星星似的,激动地说道:“姐姐,你可真厉害!那些坏人几下就被你给收拾了,比我们族里最厉害的勇士都强!”
杨渝对上她那满是崇拜的眼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知道这小丫头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当下脸色一正,冷冷地说道:“你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生死只在一线之间,对女子的要求更是严苛,我不能带你走。”
海蓝听了这话,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瞬间就黯淡了下去,抱着面碗,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像是恨不得把自己藏进碗里似的。
杨炯瞧着这一幕,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心里清楚,很多人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总想着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外面更大的世界闯荡。可等到在外面漂泊了半生,历经了无数的风风雨雨,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的故乡才是最温暖、最让人眷恋的地方。
于是便想尽办法,想要回到故乡,守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可等真的安定下来,又会发现,这故乡好像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模样了。
慢慢地才懂得,原来故乡,可不单单是那片土地,还有那些一起长大的故人,那些流传在街巷里的故事,那片承载着童年欢笑的故地,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故情。
一时间,营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和海蓝那极力压抑着的抽泣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是这寂静太过深沉,杨炯听着众人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埋头抽泣的海蓝身上。他细细地观察着她的呼吸和胸膛起伏,越看越是惊讶。
等他抬头,正好对上杨渝的目光,只见杨渝也是一脸的诧异,显然她也发现了海蓝的异样。这丫头哭得这般厉害,气息却丝毫不乱,绵长而平稳,难不成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可再瞧她那一脸稚嫩纯真的模样,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啊。
杨炯心中疑惑,便试探着问道:“海蓝呀,你为啥非得要跟姐姐出去呢?”
海蓝听到杨炯问话,等听清楚翻译的内容后,抬起头来,努力平复着情绪,小声说道:“我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去大华找我的师傅。”
二人听了这话,皆是一愣。
杨炯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有师傅?她是大华人?”
“嗯,她叫净散人,是个道姑。我小时候放鹿的时候救了她,她就教给我一些呼吸的法门,说是能延年益寿。后来她在我们那儿呆了一年就走了,还说要是我想出山了,就去大华终南山重阳宫找她。” 海蓝认真地回答道,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和思念。
“得,看来是碰上全真第三代弟子了,还是孙道长的门外弟子呢。” 杨炯看向杨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得不感叹这世事的奇妙。
“哎,看来这都是上天的安排,让我遇上了她。天波府和全真教的交情不浅,我就是不想带她回去,这下也没法子咯。” 杨渝也是一脸的无奈,轻轻摇了摇头。
说着,杨渝便坐到海蓝身边,轻声细语地问起她和静散人的过往。
杨炯见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便重新裹紧大氅,走出营帐,去视察营地。这一忙乎,就忙到了天明时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歇息。
“大人,大人!乌木代族长回来了。” 毛罡轻轻地摇晃着杨炯,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急切。
杨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等回过神来,揉了揉脑袋,问道:“什么时辰了?”
“应该是快要晌午了。” 毛罡回答道。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杨炯一听,立刻坐起身来,皱着眉头,快步走出营帐。
“乌木代族长这次可不光带了八百本族的青年,还联络了山里三个部落的族人,前前后后一共凑了一千青壮,这才耽搁到晌午才回来。” 毛罡跟在杨炯身后,大声解释着。
杨炯听了这话,心里头又是一惊。等他抬眼望去,只见卢启正有条不紊地给这一千来个部族青壮发放物资,将他们编入军队。
杨炯瞧着这一幕,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发愁,忍不住苦笑起来。他赶忙快走几步,在风雪中找到了乌木代族长,大声说道:“老爷子,你可真是信得过我啊!”
“哈哈哈,老夫在这姑里甸一带奔走了大半辈子,好歹也是有点见识的。你这般年纪,就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还能让这么多将士兵丁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可不是一般人呐。我瞧着这些兵对你的尊敬,那可都是发自肺腑的。
我琢磨着,你肯定不是什么坏人。一个人呐,一辈子能碰上的机会可不多,能报仇雪恨的机会就更少了。我作为一族之长,不但要为族人报仇,也要给族里的年轻人一个出去开开眼界的机会。” 乌木代豪爽地大笑着,重重地拍了拍杨炯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赏和信任。
杨炯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头百感交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啦!时间可不早了,别再耽搁了,赶紧下山吧,可别让那些金狗有了防备。” 乌木代看着那些穿上红色麒麟服的族人,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那苍老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族长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
杨炯话还没说完,乌木代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而后,乌木代牵起头鹿,独自一人,在那鹿铃声中,渐渐地消失在了茫茫林海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