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乃两京制,都说两京一十三省,在南京人看来。皇帝虽北击鞑靼,南靖闽粤,四海虽时有边患,可这中原晏然,还算是个太平气象,但是与南京来说,还有些遥远。
而且老百姓不管什么太宗、宣宗、仁、宣、英、宪、孝。传至正德,莫论其他功绩,单说市井百业、车船辐辏、百货骈阗之盛,哪一桩不兴?譬如殷实之户,晨起品香茗、午膳尝珍馐,一日耗费不过数钱,犹自嫌简素。更有那市井小民,提篮叫卖、摆摊设肆,日入数十文便足养家;夜来沽酒听曲,醉眼赏杂剧,冬拥炉煨芋,夏摇扇观灯,百般消遣。
也是南京人常说:斯时南北两京一十三省,家家安乐,户户欢颜。皇帝虽好玩了些,可是朝中机务不紊,大小臣工各安其职。
还有南京城的市井之民多言皇帝陛下有太祖、太宗遗风,行事虽不拘礼法,却也能威服四夷。一时能臣如杨廷和,去任后有蒋冕、毛纪等一班刚柔并济、守正不阿之辈,辅弼朝纲。
要不然这南直隶去年刚遭水灾就能很快恢复生机?
就连在北京做官的南方人也说南京人生活那是远胜于北京城的,而南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秦淮河畔。金陵风物甲于天下,尤以秦淮河为冠。
每当暮色四合,画舫凌波,灯火映水;丝竹盈耳,弦歌动地。两岸珠帘半卷,粉黛倚栏,吴侬软语与评弹小调相和,恍若仙乐绕梁。河房窗棂间,文人才子执扇论诗,掷骰赌酒,孝宗时有唐寅、文徵明之流常醉卧船头,任月光浸透青衫。水市中,船娘叫卖菱角鲜藕,香气随波荡漾;河灯漂如星汉,载着游人祈愿流向长江。更有夫子庙前书肆林立,乌衣巷口茶寮相接,赶考举子与秦淮名妓常于画舫中彻夜长谈,成就不少风流佳话。
真真是六朝金粉地,最忆是秦淮。
“要不说这南京城美?不消说这风里透着的酥,连河里的鱼虾都带着脂粉香呢!”
“哈哈哈......苏哥真是会说笑,这南京怎么能和北京比?”
“要不然万岁爷时常夸南京好呢?”
这相互吹捧之人正是司礼监太监苏进,而另一人正是当今天子的连襟,魏国公徐鹏举。船内还有南京兵部侍郎席书、巡抚都御史胡锭以及巡抚苏淞李充嗣,以及另外两名钦差南京户部侍郎蒋恭,御前侍卫张溶。
皇帝当时因为有科道弹劾席书等人,因而差了苏进、张溶会与南京户部侍郎蒋恭同为钦差,核查此事。
这是这苏进和张溶怎么能不体会出皇帝的圣意?
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当然让自己这个东厂的大珰来,也有一些暗地里调查的意思,所幸没有其他。
所以待几人的会本递了上去,徐鹏举做东,在这秦淮河包了一艘花船宴请钦差,连同席书等人。
席书,弘治元年中举,弘治三年中进士,初授任山东郯县知县。正德时,历河南按察司佥事、贵州提学副使、右副佥都御史,巡抚湖广,现任南京兵部侍郎。
胡锭乃河南长垣人。原任工部左侍郎胡睿季子。弘治十二年的进士。
面对二人的相互插科打诨,船内很快气氛便活络起来。
吃饮间,徐鹏举说:“这里我与张溶最是年轻,除了苏哥,几位世翁算是我的旧相识,我有句话和你们说知,幸赖当今天子圣明,朝廷又有贤臣、忠臣,救民水火,今日一来是恭祝皇帝万岁,大明千秋万代,二来是为了祝贺席世翁等人洗刷了弹劾,久后高升,莫忘抬举我一步。”
众人闻言皆是大喜,席书、胡锭、李充嗣三人连连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席书道:“实不相瞒,近日身乏,我颇有辞官之意。”
李充嗣接话道:“我也上了奏本,奈何朝廷不准。”
“诸位正是年富力强,报效朝廷之时,怎么都一个个的生出了这辞官的念头来?你们不知,陛下如今所图甚大,正是需要诸位辅佐陛下成就大业之际,怎么能如此消极?”苏进闻言便放下筷子,手指着张溶,“这不是御前当差的侍卫张溶还在这里,问问他,看我说的是否作假?”
张溶吃了杯酒,闻言笑笑不说话。
徐鹏举笑道:“不用这张溶说,我上了本子乞造办佛郎机铳,陛下二话不说就批准了。应该是真。”
此时蒋恭也道:“怪不得国公爷消瘦了许多,原来是因为操心此事。”
徐鹏举叨了口菜,又吃了口酒,只是笑笑。
却说妙音一曲弹罢,满船喝彩声中,忽闻画舫后梢传来重物落水声。张溶一个箭步窜至船尾,却见两名艄公正趴在栏杆上张望。“方才好似有条大鱼跃出水面。”其中一人赔笑道,月光下可见他衣襟上沾着半片银鳞。
苏进眯眼饮了一杯酒,张溶也转身了回来船房之内。
这时苏进放下酒杯,对这几人道:“我昨日听得一件新事,正好你们众人都在,说与你们听,想知恁众人心里如何?”
徐鹏举笑道:“有什么好事,也教我众人知道。”
苏进道:“王钦又回来了。”
“嘶~”众人闻言心中都是吸了口冷气,这瘟官又来做甚?
“他来做什么?”蒋龚端起酒杯袖子便遮住了脸。
张溶却是看着苏进,心中同时揣测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苏进便答道:“锦衣卫的事,还能有什么?”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和悦,心中却是计下此事,于是对此事很快翻篇。双方又相互吃酒,期间徐鹏举竟然和张溶玩起了猜枚。
席书举杯邀苏进对饮,却见苏进盯着玉佩发怔。原来那玉佩绳结上缠着半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 “银一万两”。
苏进不动声色将纸条揉成团,借倒酒之机丢了塞进了自己的袖中。这才看见席书举杯,便也举杯碰了一下:“席侍郎,有本子递到京里说造办佛郎机铳工匠不够,可我下去看了下还行啊,南京承平日久,又不是边卫,何必那么急,凡事慢慢来不就行了。”
席书笑道:“你有所不知,”接着便手指了下上面,“催的急。”
苏进心中暗道:“我怎么不知?”不经意间瞥见了张溶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不经意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