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发现全仗老二,若非他是用毒的行家,我们绝对想不到澹台丹山之死竟是另有蹊跷!”
无面戏子忽然变得无比严肃,沉声道:“澹台丹山的下葬之日即是圣选开始之日,而埋葬他的地方则是位于总坛后山腰的墓园。”
夏逸道:“墓园?”
无面戏子道:“那是百毒门门主的入葬之地,园里则是埋葬着历代门主。”
夏逸点了点头,示意无面戏子说下去。
“百毒门上至门主、下至门徒,都有一个共同信仰,那便是无论是亲友或是仇敌,死后皆要无棺土葬。”
“他们认为万物皆属于天地,所以死者理应在死后将自己的尸体归还大地,用于养育一方生物。”
“倘若有人不尊此规,死后便会被历代门主施以百毒之刑,且永世不得超生。”
“草原上的匈奴也有此风俗,我们本来也并未在意此节……只是我们三人在总坛潜伏多日却也找不到什么突破口,便出于另寻线索的念头潜入了墓园。”
“老二只是看了澹台丹山的墓地一眼,便断定其中定有蹊跷……”
无救毒士立马接话道:“那已是澹台丹山入土的第十五日,按理说那墓冢附近应该爬满蚂蚁才是!”
夏逸目光一沉,道:“可是上面非但找不到一只蚂蚁,而且连墓冢周围的花草也是尽皆枯死?”
无救毒士怔了怔,嘎声道:“夏兄是如何知道的?”
夏逸道:“我只是依你的话如此猜测而已,想必澹台丹山体内的毒已在那时透出体外,又渗入了土壤之中。
是以,周围的蚁群皆是四散而去,而此处的花草也正是被这土壤中的毒素所害。”
“的确如此!”
无救毒士猛一拍掌,说道:“于是我们当即挖开澹台丹山之坟,他当时的模样与如今全无差别!”
无面戏子道:“即便是老二也不敢轻触澹台丹山尸体上这不知名的奇毒,可我们三人一致认为这具尸体就是破解百毒门内乱的关键……所以我们虽不知如何利用这具尸体,却还是将它盗了出来。”
夏逸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且隐隐在杂乱的思绪中找到一条线索。
直觉告诉他,他已然触及百毒门此次内乱的真相。
良久。
“三无果然名不虚传。”
夏逸长长吐出一口气,感慨道:“待此乱平定之后,我必要让大小姐记下你们当头一功。”
“夏先生客气了。”
无面戏子谦虚一笑,道:“我们三人已将此来所知悉数告知,接下来是不是由夏先生……”
夏逸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本来是有不少事要分享与三位的,岂料三位却将我知道的与不知道的一并说了,实在惭愧的很!”
闻言,无面戏子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无救毒士也是嘴角一抽,至于无形刺客更是面寒如霜,仿佛又要去摸他的剑柄了。
到了此刻,他们如何还不知自己居然被夏逸摆了一道?
可笑的是他们三人倒是知无不言,可夏逸却连一个有用的字都不曾说过。
月遥双肩微耸,看得出来她很想笑,也忍得很不容易。
“好……好!”
无救毒士连说了两个好字,怒极反笑,道:“夏兄,我真是看错你了!”
无面戏子则叹了口气,道:“兵不厌诈……这本是我最常用的手段,不曾想今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夏逸淡淡道:“其实三位也不必动怒,若要破解百毒门之乱,非大小姐或三位独立可以做到;我方才诓三位是真,对三位提的条件是真,同意与三位合作也是真。”
无救毒士冷笑道:“合作?似你这等没有诚意的人,我们凭什么与你合作?”
夏逸侃侃道:“因为三位手握致胜的手段,却不知如何利用,而大小姐满腹韬略,却独缺这致胜的手段。”
无救毒士怒道:“你胆敢说我们三人脑筋不好?”
无面戏子摇了摇头,叹道:“他说的不错,你又何必动怒?”
他看着夏逸,认真地说道:“能诓住我也算你的本事,所以我还是同意你的条件。”
无救毒士叫道:“大师兄……”
无面戏子截口道:“同样的话我不想说重复第二遍,你莫要忘了我们此来的目的!”
闻言,无救毒士只得恨恨地瞪了夏逸一眼,随即不再发话。
无面戏子又道:“不过夏先生素与少主形影不离,怎会……”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短短地瞟了月遥一眼,其意再明显不过。
夏逸轻叹一声,将入山以来的种种遭遇尽数告知,只令这三人听的面面相觑,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三位大可放心,我们只是合作,而非结盟。”
夏逸自能看出三人心中忧虑所在,诚声道:“倘若严惜玉再与大小姐开战,我绝不会强求三位站队于大小姐,只求三位可以袖手旁观。”
“无需夏先生叮嘱,我们师兄弟也不想介入严公子与少主之争。”
无面戏子放心地吐了口气,说道:“事不宜迟,咱们抓紧上路,尽早与少主汇合。”
夏逸表示同意:“正有此意。”
五人正要再次启程之际,夏逸的右耳忽然微微一动,低声道:“又有人来了……就在十三丈外。”
无面戏子略显讶异,道:“此处临近河畔,涛声不绝,夏先生却能闻察秋毫,倒真是生了一对顺风耳。”
夏逸笑道:“在下这双耳朵是从自小听骰子听出来的,不过这一回倒是因为来人嗓门极大。”
袁润方的嗓门确实很大——夏逸一直认为就算真的找一头狮子来与他对吼,最后的结果也一定是狮子被袁润方的咆哮声震昏过去。
也多亏他嗓门够大,夏逸才能精准判断出他的方位。
当袁润方看到夏逸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时,当即热泪盈眶,已忍不住要奔过去。
可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竟如燕子般扑进夏逸的怀里。
这当然不可能是一个男人——假如有男人找夏逸求抱,恐怕夏逸已一脚将他踹进了河里。
小幽——也只能是小幽。
看到这一幕,袁润方与王佳杰当场怔住,脸上的表情仿佛被人在嘴里硬塞了一个鸡蛋——自当日府南一别,至今也不过二十日,这二人的关系怎就到了这种地步?
“三无”也是面面相觑,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少主是不是本尊。
老铁轻抚着钢针般的短须,仿佛看到女儿出嫁的老父亲一般,满面欣慰地笑着——他是看着小幽长大的,在场中人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小幽一路走来的艰辛。
一旁,月遥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对相拥的男女,目中似有几分酸楚,又有几分温情。
“你这个混蛋!”
小幽又怒又羞地瞪着夏逸,“枉我找了你一整夜,你却在这里快活!”
夏逸啼笑皆非地叹道:“你看我像是快活完的模样么?”
小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月遥,道:“你昨日……明明中了……”
“你是不是要说季紫蝶的蝶恋花之毒?”
夏逸嘴角微微扬起,道:“那淫毒确实厉害,可毒发之时我恰好被河浪拍昏了,而且这一昏便是数个时辰,待我醒来时,药效早已过了。”
小幽面上一红,带着几分愧色看向月遥,恭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月遥姑娘,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感激你……若不是你舍命相救,我怕是连他的尸体也找不见了。”
月遥笑着还了一礼,可这笑容却显得极苦。
“话又说回来,你们是如何从严惜玉的包围里杀出来的?”
听夏逸这如此问道,小幽便是向后方一招手,道:“若非阿杰与小刘相救,我们这些人怕是全要交代在那边密林中。”
夏逸早就注意到了那个身披一身枝叶的青年,听小幽称他为“小刘”,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失踪已久的刘民强。
他本以为此人早已埋骨于十龙山脉的某个角落里,却未想到这刘民强如今不止活的好好的,手里居然还提着一个碧鼍坛的门徒。
这碧鼍坛门徒已被五花大绑,而且嘴里还塞了一块不知哪里来的布团。
“这是……”
“此事稍候再说。”
小幽目光一斜,若有深意地看向“三无”,嫣然道:“原来是师爷的三位高徒,能在此处相会,咱们还真是有缘得很。”
“参见少主!”
未等三人下拜,小幽先挥手道:“三位不必多礼,比起这可有可无的礼数,我倒是更想知道三位入山至今可有什么收获。”
夏逸笑道:“你可真是问到了点子上,我才为你谈下一笔大买卖。”
所谓买卖,自然是有买,也有卖。
“三无”要卖的自然是澹台丹山的尸体,而小幽则是以刘民强查来的情报来买。
当双方的经历与各自掌握的情报互相结合后,澹台丹山死案的真相似已渐渐浮出水面。
“澹台丹山中毒身亡当夜便是百里碧鼍重伤而归之夜!”
袁润方语气笃定地说道:“要说百里碧鼍与此案无关,我是万万不相信的!”
王佳杰眉头紧蹙,道:“可是百里碧鼍却死了……这实在令我想不通。”
“百里碧鼍死了?”
夏逸惊的眉头一跳,追问道:“他怎么会死的?”
“这就是我方才要与你说的消息。”
小幽认真地说道:“百里碧鼍于昨夜子时暴毙,临终前将坛主之位传于外甥女澹台小草,如今的碧鼍坛坛主便是澹台小草……或者应该称她为澹台碧鼍。”
一个不过十岁上下的少女居然成了碧鼍坛坛主,这真是夏逸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荒唐事。
“此人便是奉命前往百毒门总坛上报此事的,结果却被我们在路上撞上了。”
小幽指向倒在地上的碧鼍坛门徒,接着说道:“好在阿杰出手够快,一击拿下此人,要不然便被他逃回碧鼍坛了。”
夏逸若有所思道:“可是百里碧鼍好端端地怎会暴毙?我们当日见到他时,他还……”
“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刘民强站出来说道,“若我没猜错,当初毒杀前门主澹台丹山之人必是百里碧鼍,只不过他也被澹台丹山重创,然后负伤逃回碧鼍坛。”
夏逸道:“你方才说他当夜的伤势很重,怎么看都活不到天亮,可他翌日却是精神抖擞,全然不像受过伤。”
刘民强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百里碧鼍在重伤当夜就服下了满月逝。”
夏逸道:“满月逝?”
刘民强道:“这是一种在百毒门里也极为罕见的剧毒,服下此毒者会在数个时辰后获得前所未有的精气神,而代价便是余生的寿命。”
夏逸沉吟道:“满月逝……也就是说,假如有一个人服下了此毒,便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精神气满,可一旦足月便会暴毙?”
刘民强道:“夏先生所言极是!”
夏逸眉头又皱的更深了一些,同时也觉得自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小幽也怔怔地看着澹台丹山那具青紫色的尸体,久久不言,似已陷入长考。
除了奔流的浪涛与飞鸟的轻鸣,林间安静的再也找不出其它声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将结束这场百毒门的内乱,而结束的方法正在小幽的脑海中酝酿。
一片寂静中,忽听月遥低呼道:“夏大哥……”
夏逸扭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我也是时候告辞了。”
月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毕竟是和唐师兄一块儿来的……为了找我,想必他此刻仍顺着坠龙河一路向东而行,我……”
她毕竟是净月宫的弟子,而在场其余之人却无一不是独尊门的恶徒。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与这些人走在一起的。
“也好……你是该走了。”
夏逸竟有些不知所云,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忧虑:“只是从此地折返需走一段长路,你孤身一人……”
“此事好办!”
无面戏子昂起头,傲然笑道:“净月宫的弟子确实太过显眼,可若是换成赤花坛的弟子又如何?”
他的手里正端着一件赤色衣袍——无需他说,众人也已猜到这是无面戏子从赤花坛那里得来的。
片刻后,月遥那一袭仿佛会放光的白裙已变作一身赤袍,那张倾城倾国的绝美容颜也变成一张中年妇人的脸。
无面戏子的易容之术已可谓艺术——只要月遥自己不露马脚,他人自是绝难识破她的身份。
“夏大哥……我先行一步。”
听闻熟悉的声音出自这张陌生的脸,夏逸有些哭笑不得,凝声道:“路上千万小心。”
月遥走的很快,也没有回头——她怎敢回头?
夏逸目送她离去,也没有挽留——他何必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