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雀动作有些僵硬地套上防弹衣,挂上弹药背包。
接着又拿起手中的微型冲锋枪,虎口压住握把的防滑纹,枪口朝下,手指拨动保险,又反复拉开机栓并检视弹膛情况。
而在她正做着检查工作时,身边的工作人员又递来学生证与一份文件,出声道:
“没想到你居然有战备执照,那么这是你的临时行动准许证,在签完字后记得保管好……”
“还有你得带上这个肩部摄像头,记得全程保持开启,否则之后出了什么事你可能要面临很麻烦的情况……”
仔细叮嘱了一番,随后看着这名长相稚嫩且清纯的少女,工作人员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文雀小姐你真的确定要接受这份雇佣?你来第七区不是为了找朋友吗?”
“如今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哪怕只是简单的护送那也是有危险性的,趁现在还没彻底乱起来赶紧离开不好吗?这些工作等会可以交给我们这里的同志去完成……”
闻言,将冲锋枪挂在脖子上,又开始检查电击枪蓄电池的少女动作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额,你们不是人手很紧张吗?那与其麻烦你们抽时间带我离开,我觉得还不如尽自己一份力帮你们减轻负担更好一点,反正也有积分赚不是吗?就当做是实习工作好了。”
“不要小看我,这里的情况再怎么危险,我想应该也比不上被无数的恶魔包围来得更麻烦了吧……”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文雀有些神情复杂地回应着。
认真回答完工作人员的询问,又等到手头的武器都检查完毕了。
蓝发少女这才带着肩上的小鸟,挪步来到老伊万的身边问道:
“那个,伊万爷爷对吧,您真的明白我说的那个……就是有着白发红眼的女孩指的是谁吗?我又没有她的照片……”
注视着少女眼中的疑惑与不安。
点名要求她护送自己回家的老伊万只是平和地笑了笑:“关于那位的身份,我可没说我知道她是谁。”
“但你要是问,有谁在前段时间里搞了个大新闻,打破了第七区维持多年的平衡,激怒了这里最大的黑暗势力。”
“结果除了让那些帮派无能狂怒以外,其余各国、包括燧人岛官方在内的调查机构,都对此保持沉默,任其扬长而去的那位大人……”
“那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消息,虽然可能与她的身份无关,但多少也从她的行动中窥探到一些线索,并大概能推测她下一次出现的位置,如果你确实有兴趣的话。”
听到这里,文雀瞬间瞪大了美丽的眼睛。
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很想现在就知道更多的细节。
不过在此刻,她肩膀上的小灰反倒露出了人性化的无奈。
它用着翅膀轻掩面部,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摩擦着女孩衣服破口处裸露的肩膀肉,似乎在无声地提醒对方别再说下去了。
于是少女很快又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原,原来是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只要能知道一些信息就够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大爷您怎么就想到让我帮忙的呢?”
“当然这绝不是我有意见哈……我只是有些好奇,再怎么说我们也只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就这么放心我吗?我只是学生啊,这里明显有比我更专业的人可以选择的吧?”
抓紧手里的枪,文雀仰起头看着老伊万,淡蓝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与担忧。
而正饶有兴趣地与那只鹦鹉对视的老伊万也只是笑着表示:“只要会用枪吓唬一下别人就够了。”
“不用感到太紧张,这一带的安全还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我只是想让你作为保险防止些意外罢了。”
“难以理解。”站在少女肩膀上的鹦鹉埋头梳理着羽毛,同时鸟喙开合,用着微不可察的声音嘀咕道:
“真要论安全感,那些身材高大且更强壮的人类不是比你更适合吗?”
对此也感到奇怪的文雀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见老人继续解释:“嗯……至于说为什么特地拜托你,其实也是考虑到形象的原因。”
“我在那边收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残疾儿童,他们因为过去的一些经历……导致了如今对持枪的大人抱有很强的不信任感。”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她们很容易就能接纳你,这样等之后你再带着她们前往避难所应该就能省去不少的麻烦……”
老伊万一边说着,一边拒绝了工作人员反复强调是否需要帮忙的询问。
在支付了少女的佣金,以及最后看了眼不远处正带着自己的小弟横扫四方,控制场面的妮璐。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抬起一箱食物和水转身走在前方,踏上回家的路。
文雀也跟着迈开小腿,在连连的道歉中挤开周围人群快步跟上。
与此同时她的双眼也开始绽放淡蓝色的微光。
随着一股莫名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朝着四周不断扩散。
一时间,站在人工河道旁观察小鱼的夜鹭突然抬起头,正在偷外卖和翻垃圾的海鸥与乌鸦停止了打闹。
就连不少躲在空调外机和广告牌上筑巢睡觉的鸟雀们。
这时候也纷纷露出怀民亦未寝的表情四处张望,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该死的东西打扰了它们的美梦。
而与此同时,少女肩膀上的鹦鹉也突然展翅起飞。
接着在老伊万错愕且好奇的眼神中,与周围赶来的同类在空中嗷嗷叫唤道:“有朋自远方来,各位相逢便是有缘,先别生气,也别急着拉屎,且听我一言……”
“你们到时候先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再那样……好了那些听不懂的可以滚了。”
“至于剩下能明白的大伙只要记住这么一句话,跟着我家太君干活,保享荣华富贵,不管是吃不完的面包虫还是交不完的配,好处大大滴有啊!”
“龟龟。”听着上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就听懂几个字的老人迟疑一下,“太君?你是哪里人?”
没想到对方的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文雀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嗓子。
她急促地咳嗽了一下,连忙道:“炎国的,俺是正宗的炎国人,只不过是给它看了太多军事题材的电视剧,所以不知怎么的它就学会了一套奇怪的贯口,请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眼看着天上的小鸟在小灰的一顿忽悠下四散而去,开始在附近侦查警戒。
少女也连忙岔开话题道:“话说老爷子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我记得在以前看节目的时候,第七区还只是有点乱,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吧?”
嘴里一边问着,文雀不忘警惕地扫视周围环境。
这里的地面又脏又乱,到处散落着烟头、破碎的酒瓶以及垃圾堆成的小山。
隐约可见暗处游荡着几只硕大的老鼠,毫不畏惧路人的存在,似乎正拖拽着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分而食之。
街道上零星散布的几家小店已经拉上卷帘门,其中一家便利店的玻璃已经被砸碎。
时不时能听见拐角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以及重物跌倒的动静。
很快有几名年轻人窜了出来,他们东倒西歪地走着,其中一人还丢下一块破碎的砖头。
而从天上鸟雀的汇报中得知,有一名喝得酩酊大醉的赤裸男人正躺在路边,身上遍布纹身,脸上却凝结着暗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撞的。
听着远方断断续续传来的警笛以及骚乱的呐喊,文雀握紧了枪柄,喉咙发紧,补充道:
“难道那些正在搞事的人就不知道,大家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出事了所有人都得遭殃吗?”
“这样做到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有各国的管理机构就不管管吗?就这么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少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就像是暴动前夜应有的宁静,那种危险且不可逆的趋势正在悄然形成,并将这种城市化作被阴影笼罩的监狱。
而走在前头的老伊万闻言,并没有说什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之类的话。
只是突然侧身游步,动作行云流水地避开天空坠落的鸟粪,接着平静地回答:“其实大家并不是不了解这些。”
“事实上在面对这种生死存亡的压力下,曾经有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整个第七区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秩序。”
“在那个时候,燧人岛上所有国家的人民仿佛忘记了仇恨,真正站在了一起。”
似乎陷入了某种往昔追忆,老人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发色不同的孩子合力搬运沙袋,伤员们相互交换着各自的信物,霓裹着头巾的少女在教黑发男孩用西伯来文写情诗。
而从前线轮换下来的,曾经相互敌对的各国士兵也会时不时聚在一起合唱军歌。
“哈哈,你不知道,那是我曾经听过的最难听,也是最有力量的《喀秋莎》。”
“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整个第七区的犯罪率几乎为零。”
“因为在当时,即便是再凶残的犯罪头目和黑帮成员都会自愿戴上监测环,坐上探测船前往危险的海域执行勘探任务……”
老伊万呵呵笑着,看着路边绘画着涂鸦的墙壁上,某个角落里依旧残留着孩童用蜡笔写出的炎文“谢谢”二字。
恍惚中,仿佛再一次映出不同肤色的人们用着各自的语言,在广场的国旗下接力朗诵人类命运共同宪章的场面。
然而随着浑浊的瞳孔扫过斑驳的墙面,看着那曾经绘满了艺术画作的表面,如今已被某种政治标语彻底覆盖。
老人迅速回过神来,接着轻轻叹了口气:“可是现在之所以变成了这副样子,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都太累了。”
“黑夜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看不见黎明的出现。”
“人们不是不懂得坚持,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谁又能永远保持最初的热忱?”
“当黑渊的裂缝不断出现,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恶魔不停降临……”老人沙哑的声线愈发低沉,“随着越来越多的抵抗区域失去联络,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接连传来……”
“希望就像被反复浸泡的茶包,直到最终淡得品不出滋味,这里的人们也因此对这看不见尽头的抗争感到麻木与厌倦。”
“不像你们炎国人还拥有着广袤的大陆,即便有部分土地沦陷,那钝刀割肉般的痛楚终会转化为收复河山的斗志。”
他凝视着黑暗小巷中聚集在一起,不知在悄悄说什么的纹身男人。
“而我们这些蜷缩在此地的流亡者,却能切实地感受到那种永失故土的绝望,这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感受在不断冲击着我们的内心。”
“于是随着信心的逐渐丧失,对未来的期许化作泡影,第七区便在这种自我怀疑中加速沉沦,自我堕落。”
“邪教横行,黑帮又开始从事曾经的脏活,而哪怕是负责监管的警察也失去了信念,选择得过且过,彻底躺平。”
“毕竟天塌下来有炎国人顶着,他们这群无法觉醒能力,说不定永远走不出高墙的人当然是选择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死前将享乐贯彻到底,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一部分人的普遍共识……唉。”
听着最后半句叹息消融在穿堂风里。
看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轻轻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也许是没想到身边的老人有着这样的见识,会发出这般感叹。
文雀在震惊中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脚步声麻木地踏踏响起,目光不断扫视周围黑暗的小巷。
直到小灰突然扑腾着翅膀落到肩上。
被惊醒的少女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在老人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栋老旧公寓的门前。
看着建筑外墙上布满了各种涂鸦、意义不明的抽象图案,以及不知是谁留下的诅咒话语。
不知怎么的,像是隐隐从这栋建筑中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息,文雀的心脏突然加快了不少。
握紧枪械握把,注视着老人在前方抱着箱子,推开铁门,身影迈入狭窄昏暗的楼梯间消失不见。
少女与肩上的小鸟对视了一眼,玄风鹦鹉眯着眼,小声道:
“在天空观察到里面的窗户是亮的,而在阳台以及大楼附近的花园里,确实存在人类幼崽正常活动的迹象,对方并没有说谎,风险应该不大。”
听到这里,选择相信同伴以及老伊万的文雀深吸了口气,快步沿着老人的步伐迈上台阶。
老伊万没怎么在意少女在警惕什么,只是语气平淡地介绍道:
“就是这一层了,这里面住着的孩子都曾遭受过亲人的欺骗,黑帮的折磨,非人的虐待,所以看见外人会有比较特殊的表现,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多多体谅……”
凝视着墙上写有‘儿童福利院’字样的告示牌,生锈的铆钉孔里渗着暗红色污渍。
文雀连连点头,自信地表示:“不用担心,这个完全没问题,倒不如说我交朋友从不考虑对方的外表。”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这就放心了。”老伊万欣慰地笑了笑。
而就在蓝发少女以为老人准备开门的时候。
却疑惑地发现对方脚步不停,并继续抱着箱子来到了通道最里面的铁门前,语气平静地说道:“嗯,至于在这里面待着的便是我的小孙子。”
“文雀小姐,我在观察了你一路后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因此在这里我想说声抱歉,我对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其实这才是我邀请你的真正目的。”
不给少女反应的时间,老人一只手扛起箱子,另一只手解锁铁门。
随着门轴转动的刹那,成团蛆虫从门缝里簌簌地掉落。
那如腐烂内脏般的恶臭顺着门缝一涌而出,扑面而来。
肩头的灰鹦鹉突然扑腾起翅膀,发出高亢的尖叫。
而错愕的少女更是感到背后的衣服在这一刻沾满了汗珠。
借着走廊渗入的微光,她隐约能看见在昏暗的房间内。
一滩无法看出人形的血肉正在轮椅上缓缓地起伏,其表面上不断开合的裂口在寂静中传出含糊不清的动静:
【爷爷,我饿……】
“嗯,我回来了,瓦尼亚。”老伊万语气温和地回答,同时转过头。
对着已经在惊恐中端起冲锋枪的蓝发少女,诚恳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看一看我的孙子,然后……请帮帮我,帮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