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修士或许不清楚对凡人动手该怎样掌握分寸,罗祎却对此再清楚不过。
行走在人间界,也不是所有凡人都那么识相,他也曾遇到过几个难啃的硬骨头,不肯主动向他献女。
能被他看中,明明是凡人女子的福气,却偏偏有那么一些家伙不知好歹。他只能出手略施小惩,加以恫吓,只要拿捏好力度,就不至于闹出人命……
“铮——!”
正思量间,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利刃直击面门,打断了罗祎乱飞的思绪。
强烈的危机感驱动四肢,他提剑格挡,虎口一下子被震得发麻,连带着半条胳膊都失去了知觉。
“!!!”
武器从松开的手中坠落,他心头骤然一惊,当即俯身翻滚,躲过一击,紧随其后竟是更凶残的剑气,逼得他抱头鼠窜,甚至分不出多余的心神去思考自己的对手为何不是凡人。
年荼没怎么见过谢寂离与人动手,眯起眼眸观察半晌,谨慎地向大佬求证,“会赢的吧?”
看起来谢寂离明显占了上风,论修为也是他更高一筹,但修真界的事太复杂了,她说不好对方会不会突然拿出什么异宝、祭出什么邪术,实力猛然暴涨……
时御穹将小小一团的兔子拢在掌心揉搓着,闻言低笑一声,胸膛发出震动。
赢当然会赢,此事没有任何悬念。
或者说,只需一剑,胜负就已经分明了,眼下这小子正在做的,只是痛打落水狗而已。
擂台之上,一人岿然不动,一人屁滚尿流,宛如一出格外好笑的喜剧。
时御穹的眼底流露几分赞赏。
原本他不大看得上这小子的性情,觉得太过隐忍,少了锐气,现在看来,倒也并非全无棱角,至少不容旁人欺负小兔子。
凡是敢上演武场上争斗的,不说势均力敌,之前也能你来我往斗上几个来回,罗祎却只狼狈地打着滚逃跑,仍是躲闪不及,发冠被一剑削掉,披散着头发满脸惊惶,“认输!!我认输!!!”
只稍再躲慢一点点,方才就是他的脑袋被削掉半截了。
什么尊严,什么颜面,都不如命重要!
剑刃止在他眉心近前半寸处。谢寂离收回长剑,剑灵却好似没玩够,意犹未尽,很不满足地发出威胁的嗡鸣。
罗祎已经被逼到极限,再承受不住半点恐吓,颓然瘫软在地,“我已经认输了!别、你不能杀我……”
见状,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实在没见过这般没出息的家伙,实力差劲也就罢了,还是个软骨头。
罗祎的几个狐朋狗友见势不妙早已溜之大吉,闻讯前来的羽阳宫众弟子和长老们也溜了大半,羽阳宫宫主却要等着替本宗弟子擦屁股,无法洒脱离去,亲眼目睹了罗祎的狼狈猥琐模样,老脸顿时挂不住,面色铁青,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座下的弟子。
现在把他逐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四周隐隐有视线投来,他感觉脸上有火在烧,说不出的丢人,然而只在下一刻,更丢人的画面浮现眼前——
契约既成,胜负已分,罗祎感觉到一股无法违抗的强大力量压在身上,不由自主地“咚”一声双膝落地,朝着面前的身影爬过去。
谢寂离没有让人从自己胯下钻过的癖好,嫌恶皱眉,闪身避过。
既是赢家主动回避,这条惩罚就算作已经履行,罗祎浑身一僵,又开始在契约的驱使下跪地咚咚磕头。
“……”,四下里一片哗然,羽阳宫宫主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
他只听闻罗祎和人起了冲突,要在演武场比试一场,却不知道比试输了是这种后果,侮辱性未免太强,简直是把他们羽阳宫的颜面往脚底下踩。
“小子别太张狂!!”,羽阳宫宫主怒而暴起,直冲向谢寂离,出手间藏着杀机。
时御穹的神情倏地冷了。
未等他有动作,一道柔里带刚的灵力破空而来,将羽阳宫宫主震退,如倒栽葱一般飞了出去。
“师父!”,年荼眼前一亮。
用灵力把人震飞这一招,她还是跟师父学的呢。
时御穹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垂眸不轻不重点了点小兔脑袋,“你告状了?”
他就说这小东西方才拿着通讯符摆弄什么呢。
“难道本尊不能替你把事情摆平?”,他的语气略有些酸溜溜的,自己却未察觉。
年荼耳朵抿起来,装作听不见,没有正面回答。
剑尊自然是大佬中的大佬,想摆平什么事都行。可他们满打满算只见过两面,还不太熟悉,又非亲非故,还是把师父叫来更妥当,师父才是她的家长。
“青芜长老??”,羽阳宫宫主灰头土脸稳住身形,惊愕望向来人。
羽阳宫只是个再小不过的宗门,即便身为宫主,他同灵罡宗的诸位长老也鲜少见面,十分不熟,地位天壤之别,并不能平起平坐。
方才高涨的气势一下子就矮了半截,他勉强勾起一个笑脸,拱手行礼,主动开口辩解,“抱歉,我明白灵罡宗不能随意动手的规矩。全因我座下不争气的弟子方才输了比试,就被人逼着跪地磕头,我这个做师父的才不得不出手相护。”
说着,他又暗瞪了谢寂离一眼,“同为正道修者,无冤无仇,竟如此折辱对手,足见此子心术不正……”
“是这样吗?”,不待说完,青芜长老打断了他,神情淡淡,“可我怎么听说,是你这个弟子调戏我的小徒弟不成,又向她的道侣约战?”
“……?”,羽阳宫宫主表情一僵。
什么?
还有这事??
可怕的是,他知道他这个徒弟是什么好色的德性,恐怕还真惹得出这种大祸。
从头到尾围观的剑修们纷纷点头附和,“没错!正是如此!”
听着耳边一片附和声,羽阳宫宫主眼前阵阵发黑,知道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他很想甩袖离开,不再管这件事,可罗祎毕竟是羽阳宫弟子,又是他的徒弟……
“纵使他有错在先,也不该逼着他跪地磕头啊!”
大庭广众之下,颜面何存?!
“谁说他是被逼的?”,时御穹冷笑开口。
他居高临下睨着羽阳宫师徒二人,“不过是他自己提议的惩罚,本尊替他们立了个契约罢了。”
青芜长老闻声扭头,拱手问候,“御穹剑尊。”
面对此情此景,他的震惊一点也不比别人更少,大脑简直一片空白。
剑尊不是从不管闲事么?怎么今天突然管起小辈的纠纷来了?还抱着他的小徒弟。
短短一会儿工夫,小兔子的毛都被揉乱了,扑腾着四条短腿想到师父那儿去,却被剑尊牢牢捉住。
青芜长老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伸手要把小徒弟接过来,并寒暄致谢,“多谢剑尊照顾她。”
时御穹熟视无睹,充耳不闻,没有丝毫与他交接的意思。
“……”,僵持半晌,青芜长老尴尬地收回手,朝年荼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再忍忍吧,师父也打不过剑尊。
剑尊……时御穹……
羽阳宫宫主已经面如死灰,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于他而言,这位更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一直很想与之结识,万万没想到初次见面竟是这种场景。
完了。
罗祎这个狗东西,怎么谁都敢觊觎?!不仅得罪了青芜长老,竟然还得罪到了剑尊头上!!
别说阻止罗祎磕头,他现在自己都想跪地磕几个头了,内心流了一吨的眼泪,暗自叫悔不迭。
他不该护短。
不、他当初就不该收罗祎为徒!!
羽阳宫宫主张了张嘴,没等想出什么补救的法子,就听见青芜长老冰冷地宣判,“弟子输了比试,堂堂一宗之主就欲当众报复伤人,如此看来,羽阳宫恐怕不适合参与宗门大比,你们今日之内就自行离开吧。”
事态升级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年荼的预料。不过她没开口劝和,因为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比武场上,有赢就有输,羽阳宫宫主方才能不分青红皂白对谢寂离出手,之后未必不会因其他理由对别的弟子出手。
“不!!怎么能这样?!”,羽阳宫宫主大惊失色,“再不会有下次了,我发誓!!”
任凭他如何赌咒发誓,青芜长老都不为所动。羽阳宫宫主求情不成,很快就换了副嘴脸,恼怒咆哮,“你这是公报私仇!!灵罡宗岂是你的一言堂?!”
事实证明,灵罡宗并非青芜长老的一言堂,可其他几位管事长老皆站在他这边。众长老闻迅赶来,听了一遍前因后果,不容分说就按青芜长老的意思断了这场官司,毫不客气地把羽阳宫众人往外撵。
滚滚滚!!!在他们灵罡宗的地盘上,竟敢调戏骚扰灵罡宗弟子,还玩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一套,真当他们不会护短呢??
羽阳宫初次受邀参加宗门大比,刚高兴了不过半天光景,就全宗门上下一起灰溜溜被撵走。
罪魁祸首是宫主,长老们颇有微词,弟子们敢怒不敢言,只敢把怒火宣泄在惹出祸端的罗祎头上,围着他阴阳怪气,你怼一句我刺一句。
“听说你磕了一百个头啊,罗祎,磕头好玩么?”
“剑尊说磕头这法子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真看不出你还有这种爱好。”
“来,跪下,给我们也磕几个头!”
放在往日,罗祎早和这些家伙打成一团,可他现如今丢了魂似的,满身颓丧,连反击的力气也提不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把脸都丢尽了。明明保住了性命,他却感觉自己与死了无异,甚至还不如一死了之。
年荼……
一切皆因这个女人而始,他该恨她。
但身份差距太悬殊,修为亦是天壤之别,他连怨恨的勇气都没有,一回想起被死亡笼罩的恐惧,就忍不住打冷颤。
他不敢恨。
连带着对后院里那些如花美眷,罗祎都生出了一种畏怯,色胆被彻底戳破。回到洞府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妻妾遣散,放她们远走高飞。
赶走一个不起眼的羽阳宫,并未对宗门大比的筹备产生任何影响,只添了些许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论起最热议的话题,此事还排不上号,稍过了几天热度就已消退,大家更感兴趣的是百草峰的膳房。
酒香不怕巷子深,菜香也是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百草峰膳房的名声迅速打了出去,整日挤满了各宗弟子,王大海带着一群膳房仆役把锅铲抡出了火星子,仍是供不应求。
像时御穹这样的人物,自然不用亲自去排队抢饭。年荼把自己的包间借给他随便用,或是遣人送餐也行。
年荼本人却一连几天都没出现在膳房,而是缩在洞府里闭门不出。
她在躲着剑尊。
那日师父找她谈话,问她是如何与剑尊结识的,她如实回答,师父却满脸震惊。
“道侣?剑尊哪来的道侣?”,青芜长老生怕是自己消息落后,找来剑宗莫宗主小心求证,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莫宗主也不曾听说过剑尊有个兔妖道侣。
事情有些大条了。年荼觉得不妙。
剑尊该不会看上她了吧?之前那些话都是暗示?
虽然她感觉不是这样的,剑尊待她更像长辈而不像爱慕者,但她也不能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还要结合情报来具体分析。
总之,先躲一躲,没什么坏处。
昨夜和伴侣厮混得有些久,直到天亮了才睡着,年荼一觉迷糊到下午,意识回笼,听见外面传来兵器碰撞的冷鸣。
她愣了一下,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身,冲出门去。
两道身影正在缠斗,剑气四处乱飞,却默契地避开了年荼的洞府和灵田。
为了不给这里造成破坏,时御穹设了一道小得过分的结界,练起剑来甚至施展不开,出剑便藏了几分暴躁戾气。谢寂离应付得吃力,躲闪不及,被割断了一缕头发。
“!!”,年荼吓了一跳,反射性扑向他,却被结界弹开,软乎乎地向后打了几个滚。
正在练剑的两人不约而同定住了动作。
下一瞬,时御穹挥手撤去结界,蹲下去想把小兔子捉住,一双手却先他一步,更迅速地把年荼护在怀里,他只来得及戳了一下兔耳朵。
“你在躲我?”,虽是疑问句,时御穹却用了肯定的语气,眯起眼眸盯着年荼。
已经好几天没见这只小兔子了,她的伴侣也没去练剑,他才按捺不住亲自找上门。
“……”,年荼下意识往谢寂离怀里钻了钻,有点心虚,“没、没有啊,是因为太忙了。”
“忙什么?”,时御穹不放过她,刨根问底。
灵田里的菜蔬不需要整天侍弄,膳房的琐事有其他负责人管理,年荼也没报名参加宗门大比。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竟找不出一个正经理由,便摆烂道,“忙着谈恋爱。”
既然选择摆烂,她又理直气壮地探出脑袋,“你也是有道侣的人,该不会不懂吧?”
“说起道侣,你的道侣呢?她不来参加宗门大比吗?”,年荼壮着胆子试探,“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