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啊呀呀呀!嘿~~~嘿!”
起势一亮,无需酝酿。
孙海燕当场开锣。
只见她将那钢枪枪尖往自己脖子里一抵,枪杆另一头斜杵在地。
稳了稳神,猛吸一口长气,双臂一展,双腿拉成个弓步,攒足了劲儿大喝一声,五官一紧,就开始缓缓向下发力。
连亚玲眼瞅着那钢枪都快戳海燕姐嗓子眼儿里了,枪杆也被压成月牙形,吓得她简直忘了喘气!
还没等她比划着制止,就听‘咔嚓’一声,那枪杆竟被海燕姐生生压断!
“好!”
“燕儿姐尿性!”
在场旁的人接连鼓掌喝彩。
“咋样?玲儿?开没开眼?!”
连亚玲看着孙海燕把断枪一扔,满脸带笑地朝她走来,怕劲儿过了,只余心疼。
“诶我天!快让我看看你嗓子眼儿,别给扎坏了!”可算是重新会说话了,她忙疾步上前,扒开孙海燕衣领往里瞅。
“嗐,没事儿,我这都练成手啦!”孙海燕拂开她的胳膊,又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这道具做了手脚,枪是钝的,枪杆也脆,跟少林寺用的不一样~”
连亚玲瞅见她脖子那儿都磨出茧子了,心疼更胜:“那也不行啊!就是根铁丝儿扎一下子也疼啊!你怎么回事儿啊?非得练这个么?干点别的不行嘛?”
“哈哈!铁丝扎一下那还得了,我非当场圆寂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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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完大本营,海燕又带着亚玲去后院根据地见她对象。
也就是这戏班子的班主。
连亚玲万万没想到,海燕姐会找个这么大岁数的男人。
瞅着比她舅爷还要年长几岁。
“大帅!这是我老妹儿亚玲儿……玲儿,这是你姐夫,武帅。
就是你姐夫给我整去学钢枪刺喉嘚,说这节目女的演的少,学完指定火!
你瞅,他这眼光多独到!哈哈……”
夸完自己男人,海燕又把亚玲的身世简单说了说。
该说不说,这武姐夫虽说一看就是个半大老头儿,但长的很不错。
浓眉大眼,不胖不瘦,精气神也很足。
说话语气更是中气十足。
他看着连亚玲,即便是眼皮一抬一落打量,也不显轻挑:
“你是燕儿的姐们儿,以后就是我亲妹子,必须留下!
先玩儿两天,不着急学本事,吃喝啥的都包在姐夫身上,敞开了造!”
当晚离开大本营时,院子里已经起灶做起了大锅饭。
连亚玲闻见炖菜味儿,还寻思能跟着吃顿现成的员工餐呢。
可海燕姐瞅都没瞅,又带她下了顿馆子。
白天那一溜嘚瑟,亚玲心里一算账,那钱都快还不上了,这晚上又来一顿,她心里堵得慌,根本就吃不下。
到了晚上姐俩要休息的时候,她思量再三,数出三十块钱,递向正在洗脚的海燕姐。
孙海燕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啧!你这是嘎哈呢亚玲儿?!连婶子以前对我那么好!再往前,我妈怀我的时候要是没有你爹的救济,压根儿都不能有我这个人!
现在你落了难!姐姐我还能差你这点儿?!
快收起来,你只要听姐话,跟姐好好干!就算报答我啦!”
继司怀鑫的微光和舅爷一家的炉火之后,连亚玲只觉,海燕姐带给她的,简直就是照亮她生活的正午阳光。
因为姐不光对她慷慨解囊,还将教她求生的本事。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吃过早饭就风风火火赶往大本营。
孙海燕去上工,连亚玲心知肚明,她现阶段只能算是去当学徒。
要按旧讲儿,不光拿不到一毛钱工资,还要给班主交入会费。
思前想后,她还是把那三十块钱塞给了海燕姐,但换了个说法:
“姐,我在这城里头人生地不熟的,这要忙起来、天天掖着钱实在心慌。
你先帮我收着,等回头我去信用社开个户头,挣了工钱存一起。”
孙海燕见拗不过她,也没再磨叽:“成,那姐先帮你揣着,你要用钱了就跟姐说!”
说着话,俩人踏进大院。
继钢枪刺喉后,孙海燕又给亚玲介绍了几个他们团伙儿比较叫好的项目,诸如胸口碎大石、走钢丝、大变活人、耍猴啥的。
一路看下来,连亚玲觉得这些都需要童子功,她这把骨头都硬了,给她十年也练不明白啊。
可海燕姐却鼓励她,非叫她都试试。
还说:“我当初练钢枪刺喉不也是从零开始,你姐夫这儿啊,就缺像你这样长的水灵的台柱子!有了你,咱这戏班子指定更火!”
“水灵啥啊,我这都干巴成茄子了……欸?”
“你说的这儿吗?这俩小茄子真肉头啊~哈哈……”
本就欠着人家天大的人情,自己这儿又急着赚钱安身立命,连亚玲实在抹不开,就决定开发一下潜能,挨个项目都试试。
这一试,就试了一礼拜。
她每天早出晚归,摸爬滚打,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这更加重了她想快点学会本事、早日赚钱的信念,不然前期这些罪不是都白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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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周末,海燕姐在睡懒觉,连亚玲打算独自一人去加练。
刚出门,就见司怀鑫提着盒饼干来找她玩儿。
连亚玲看着他又换了一身新潮装扮,这回这双排扣长款呢子大衣,别说见了,是她连想象都勾画不出的样式。
她头都没抬,顺手抄起扫帚划拉出一层土:
“我不爱吃这玩意儿,再说你上次不是给我舅爷拿了不少点心,我知道那是你冲我舅爷舅奶那顿饭回的礼,甭跟我这儿有来有回的,今儿这洋玩意儿我要是收了可没钱回。”
司怀鑫一看她这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整个莫名其妙:“嘿?我哪儿得罪你了?你什么态度?能不能别总张口闭口钱钱钱嗒?”
连亚玲搁下扫帚,冷淡地瞟他一眼:“我不光张口闭口钱,心里想的也都是钱,睁眼闭眼更都是钱。”
司怀鑫最近被家里管的本就憋了吧屈,好不容易歘空溜出来浪一下,结果刚对上这小丫头就碰一鼻子灰。
他一个不爽,就把那铁盒饼干给摔地上了。
‘啪!’
“连亚玲!我真是该你的!几天不见,你咋变这样了?!”
连亚玲没想到他脾气这么酸,说急就急。
更是懒得解释。
转身就走:“我一直这样,我妈教我的,欠啥都行,就是不能欠人情,你的大恩大德我还不起,不想越欠越多。”
话落,她插上院门就要去奔钱,语气进一步不善:“赶紧拿走,别再来了,我没工夫招待你。”
司怀鑫品出她这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更来气了:“行!你真行!你放心!我司怀鑫以后见着你保证绕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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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不是连亚玲头回解决感情问题。
从前上学的时候就总有男同学往她身边凑。
村里也早就有人上门来说媒。
那些男青年听家里说求亲被拒,还不死心,自己巴巴地跑到她面前晃悠。
她统统没给我好脸子。
可这一次推开那个小少爷似的铁路职工,她心里当真闹噔了好几日。
不过人都说安闲生情念。
她这寄人篱下,口粮吃多了都臊得慌的处境,哪有闲心琢磨风花雪月。
就是在这么个较劲的契机之下,她竟走运地从头到尾走完了整段钢丝。
又被海燕姐一通张罗,正式拜老师傅为师,签下了和戏班子的学徒绑定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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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又苦哈哈当了一个月正式学徒,连亚玲了解到这戏班子除了走街窜巷演大马戏,还经常接红白喜事。
活儿虽然不少,可养着这么一大院子人,武姐夫和海燕姐也是不容易。
不行,她得快些成长起来,好替姐多分担分担。
入冬了,早晚都冻手冻脚,班子里其他人都是趁晌午暖和才在户外彩排。
连亚玲个跑龙套的,只能等台柱子们用完道具,才能上去多练会儿走钢丝。
这日傍晚,许是她站得高了,又屏气凝神没啥动静。
武姐夫和海燕姐见院儿里没人也就没顾忌,吵了几句竟动起手来。
海燕姐先推搡几下,武姐夫回手就给了自己女人一巴掌。
“操!光养你一个败家娘们儿就够我喝一壶的!你还整个黄毛丫头搁这白吃白喝!等立冬没活儿了,你俩都给我化上妆要饭去!”
“唔……”
一慌神,连亚玲从钢丝上掉了下来,摔在垫子上。
她趴在那,正好和刚被扇倒在地的海燕姐对上眼。
姐忍着眼泪,看上去有口难言。
而那武姐夫则只是哼了一声,啥也没说,抬脚就走。
当晚,连亚玲听海燕姐交心才知,敢情这戏班子赚不了多少钱,要饭,才是武帅最大的产业支柱。
亚玲就劝她说,“他对你也不好,你干嘛不离开他啊?又不是没本事。”
孙海燕就说离了老武,她那钢枪刺喉都没机会演,那老男人对她一直是边打边宠,哗哗给她钱花,她大手大脚惯了,实在是由奢入俭难。
“我也就趁年轻,还能挨他身边蹦跶几年,我也知道跟他没结果,可我总得存点钱再走吧?
玲儿,要不咱俩一起去老武那个买卖上试试吧?
那条道儿来钱真挺快。
你要是怕人认出来,可以跟他们配合着装瘫子,就往独轮车上一躺,脸上抹点锅底灰,盖着棉被,眼睛一闭,啥也不用干。
男人推着你就能讨来治病钱!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收着老物件儿,一旦开了门儿,一把就能翻身!”
连亚玲以前一无所有时,宁可吃树叶,都没想过去要饭。
可眼下,她因为欠着姐们儿巨大的人情,在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实在没办法,只能低了头。
唯一要求就是,就算装瘫子,也不能给人当老婆,最多当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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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跟姐们儿一起加入丐帮那一夜,连亚玲一宿都没睡着觉。
有不甘,有后悔,最多的还是觉得丢人。
可是天总会亮的,该面对的现实就摆在那儿,答应人家的事,咬碎了牙也得办。
踏入另一扇更大的院门前,她心里暗自发誓,只干到把欠舅爷的钱、和海燕姐的人情都还上,就立马走人。
殊不知,很多门进去容易出来难,她当初签下的那所谓学徒合同,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卖身契……
如她所愿,丐帮这边将她安排给一对老夫妇,说是他们的孙女,因患病只能躺在车上,推着到处走。
第一天下来,连亚玲躺着都浑身长刺儿,觉得这事儿明面是要饭,实则就是招摇撞骗。
简直丧良心。
她当晚就反悔不想干了,跟孙海燕说完,对方就含泪表示理解、不为难她。
结果孙海燕带着她刚去跟她男人一说,就又遭一顿毒打。
那破败样,不用化妆都能要来饭。
转了天连亚玲强压内心愧疚又回到戏班子,下决心还是要凭本事吃饭。
岂料她刚开始彩排,就传来海燕姐的哭嚎。
不知是谁把她道具给换了,那钢枪扎到她嗓子里去了。
着急忙慌去看大夫,她男人又不给拿钱。
看着海燕姐衣襟前全是血,那临时贴着的纱布也早已被浸透,连亚玲急的都快给那表里不一的老东西跪下了。
最终也不算她白求情,到底换来了真相。
那武老板把契约丢给她。
连亚玲便看到,在原来的学徒规则下,赫然多出一行字:
【本人自愿为武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创收人民币10,000元,指标完成前,不会解除劳务关系】
到这,连亚玲已经隐约猜出自己被骗了,姐们儿这招血洒钢枪,大概率也是苦肉计。
可是权宜之计,她只能暂且照办,等一有机会,就去报公安。
如是,她只得继续回到丐帮,给那对老夫妇当有病的孙女。
就这么走街窜巷又要了一个来月饭。
这期间她吃住也是跟那老夫妇在一起,就连上厕所都被那老太太看的噔噔的。
还亲眼看到团伙儿里往来不少新人,一旦有想逃走的,就要挨顿毒打。
更有甚者,胳膊腿儿竟直接被撅折,摆出永久可怜造型。
见连亚玲一直挺听话,那老夫妇竟还问她愿不愿意给他们家当儿媳。
说他们小儿子在另一个省要饭,挣得比他们老两口多多了,去年就在老家盖了大房子。
“呸!”
第一次,连亚玲朝那老太太淬了口唾沫。
自然是生生挨了那老头子一巴掌。
不过她一声没吭,只忿忿瞪着他们,还在想办法尽快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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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要饭的各种场合地界儿里,连亚玲最怵的就是去火车站。
因为冥冥之中,她总怕会在那再次碰上司怀鑫。
又过了几天,那武帮主给大伙儿开会,说最近火车站管的严,老头老太太推着她不好跑,就让连亚玲扮聋哑小女孩儿,由俩人拴着走。
这么整跟牵狗似的倒也罢了,主要这角色扮演需要她站直了露出样貌。
饶是她把头埋得再低,可那些候车的旅客是坐着的,只需一抬眼,就能看清她的长相。
很多人给钱的时候,还会看着她念叨一句:“这么好看的小丫蛋儿不会说话,太可惜了。”
这话简直是对她良心的毒打,每每收了钱,她都立即眼泪含眼圈,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经常能二次创收。
武帮主一看营收一高兴,还摆了一桌,让她上座。
那晚连亚玲吓坏了,生怕被灌酒、被下药。
好在武帮主更看重钱财,不是那么好色,直劝她心思别总往外飘,踏实跟着他发财得了,年底就给她分红。
酒过三巡,连亚玲计上心来,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想去念书,要是真能攒够钱去上学,寒暑假也可以回来继续为组织创收。
武帮主一听,立即表态:“没事儿玲儿,姐夫绝不会亏待你,你就干到过年,干得好的话,等开春儿就让你燕儿姐送你去上学!哈哈哈!”
“谢谢姐夫……呜呜、你和我燕儿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因着她实在太有潜力了,除了答应送她去念书,武帮主当夜还拍板儿做出另一项决定——
就是直到年底,都让连亚玲一直在火车站要饭。
那要到一万才放人的砝码,不减反增,鼓励她多多益善。
连亚玲也是豁出去了,一想到有朝一日能逃离这个团伙儿,她就铆足了劲儿加油干,经常天不亮就拽起老夫妇出门要饭。
奈何还是遇见了司怀鑫——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在冰城唯一的熟人。
四目相对,连亚玲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她刚一转身,就被司怀鑫大跨步跟上,一把薅住。
“欸欸?你瞅你!咋又混得吃不上饭了?都这样了咋还不来找我?!啊?!”他急急连问,还忍不住骂了一句:“哼,嚓,我特么忘了,压根儿没给你留过地址。”
连亚玲正扮着哑巴,前排好几个旅客都给过她钱,不远处那对假爷假奶还扥着绳头盯着她。
她根本没法吱声,只能使劲挣脱司怀鑫的拉扯。
比划着表达:‘你认错人了!’
司怀鑫倒立都想不到她居然被忽悠进了丐帮,还在埋怨她脾气倔,就算没地址,也可以去派出所打听,“就像我当初带你找你舅爷和你姐们儿那样,当时你不是看明白了嘛?”
挣脱间,连亚玲一直在四下张望。
凑巧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抱着个孩子哇哇哭,那孩子的模样……
“是老舅!司怀鑫!那人抱的孩子是老舅!那女的不是舅爷家的保姆!快!他们要去检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