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山城福利事处办公部的工作队长，您就是林女士说的姜楠？”
四个穿着黑色工服，手提公文包的男人站在福利院的门口，光凭这一袭黑衣就让四周的空气一片死寂。
带着半框眼镜的男人伸出手严肃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按公务办事，来和您洽谈的。”
踏踏..
踏踏...
佝偻的奶奶歪着头用肩膀擦着额头的汗，蹒跚地从屋子里头搬出来了两张陈旧的椅子放在两人的面前。
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当年收养姜楠的时候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高龄，粗略算起来，现在也有六十五六。
奶奶在姜楠的余光里步履蹒跚，一种心酸的感觉莫名的在姜楠的心头攀爬...
这个年纪，你可以说她很多事情都不懂，但你不能说她没有眼力见。
奶奶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她像是看穿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今天这四个身穿制服的人来到福利院，肯定有目的...
“我希望您说的真的是洽谈，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们的声音小点，别影响到人家老人家，成不？”
“这得看你们能不能协同我们的工作。”
姜楠不满的瞥了一眼男人，有的部门说白了官腔味就特别重！
指着个鸡毛当令箭！
可是面对这种文职人员，姜楠能说什么呢？他也伸出手，还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给人家递一根烟。
然后低声下气的点上。
男人甩了甩手：“不用，我有。”
姜楠心里不爽，可仍然挂着笑脸讨好道：“一根烟而已，抽着也舒服。”
姜楠没有管男人的动作，而是站起身又俯下给他点上。
男人推了推眼镜，先是把自己的工牌亮在了姜楠的面前。
姜楠看着，上面赫然写着王小康三个大字，姜楠边看王小康边说道：“这里是个老城区，也算山城里头的荒郊野岭。”
“是。”姜楠迎合道。
“现在政府出了政策，要我们考察一下山城里头各个福利院。”
“你知道的，这个福利院虽然称不上老旧，我刚刚进去看了也还可以，主要地理位置太有偏差。”
“别的部门是别的部门，我这人也不怕别人嚼我耳根。”
“但于情于理，这个地方就偏僻，如果碰到人贩子之类的，后果是会牵扯到我头上的，虽然治安吃大头，可我终究是也要被牵连。”
“抛开这些个人因素，我再和你说说政府的要求。”
“你先和我说这个福利院是要被拆掉吗？”姜楠打断了男人的话，他能感觉到男人要说的话...
王小康点了点头，毫不留情道：“老人不在，我说的就尖锐一点了。”
“说得好听点叫福利院，说的难听点那就是个孤儿收留所。”
“政府和我们部门的意思是，希望这家福利院能把孩子搬到城里，让里头的那位老人别管。”
男人身后几个公务人员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这个领头的人这么冷血，他们明白，这也是被逼无奈。
姜楠直言道：“您告诉我，怎么才能保住这个福利院？”
男人伸出了四根手指。
“政府现在的要求，是孤儿院要有四百万的储蓄基金，理解一下，政府也是为了这群孩子着想。”
“最近这些年，政府的福利政策越来越好，孤儿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所以政府才会想着把这群孩子集中化，每个孤儿能拿到的福利也更多点。”
姜楠咬牙切齿：“可是...可是这么做这群孩子是吃好喝好了，他们在这里吃的也不差啊！如果他们去了城里，有人爱他们吗？有人管他们吗？”
他指着房间里的这群孩子：“你看这群孩子，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他们也有感情啊，奶奶把他们当亲人，也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奶奶从小给他们爱，你觉得他们还会像现在一样开朗吗？”
徐冰站在背后，眼神默默的看向房间里头，那十几个孩子手里扒拉着门墙，然后探出头，一眨一眨的看着外头。
他们听不懂，可是却知道姜楠很生气..
可是男人依旧表情严肃，情绪四平八稳：“那我请你给我一个保证。”
“从今天开始，这个孤儿院以后不会出现孩子被拐卖的事件，你可以保证吗？”
“这个地方有多偏僻你不是不知道，我从市中心开到这里开了两个小时，如果有人贩子把孩子拐了，政府第一个控诉的就是我们！说我们做事情有了纰漏！”
王小康面无表情地说着最沉重的话，姜楠也给自己点起了一根烟，他的余光里，看向从院子里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出来的奶奶。
奶奶的眼眸子里有些浑浊...
姜楠心酸的叹了口气，姜楠在这里长大，能不知道奶奶上不上心吗？
五点起来公鸡打鸣就煮白粥，虽然说不上顿顿大鱼大肉，可是也顿顿健健康康。
不然这群小地瓜能吃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吗？
为什么这帮小地瓜一个个的活泼，都有各自的性格，都是因为奶奶带的啊...
“四百万...太多了，我能凑，但是...能不能宽限点时间？”
王小康反问道；“您预期多久，我不是不能帮你争取，我不是个不讲人情味的人。”
“半年。”
“不可能。”
“四个月。”
“我可以试一试。”
...
“四百万，你怎么凑？”
黄昏的枫树下，姜楠和徐冰坐在秋千上，只是他们不像小时候一样荡着秋千...
果然，成年人都有着各自的忧愁。
“其实...人家说的也蛮对的，这十几个孩子，一年不得要几万块钱...我自己也带着孩子，我懂...”
“奶奶也老了，姜楠有的事情咱们管不了...”
徐冰侧过脸，却看见姜楠的眼眸子通红，他嘴角颤抖着：“可是...做人不他妈得讲良心吗...”
“我要是没遇到奶奶，我他妈早饿死了啊...”
“可是有的事情是不能用良心说话的呀！”
徐冰丧着脸：“我现在已经不想强求什么事了。”
姜楠：“你也变了，你以前对待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撒手的。”
徐冰：“我连张德家这么爱我的男人都放弃了，我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呢？”
她平时从来不会提起过张德家，也不会在姜楠的面前提起，因为她觉得，这样特别孬种...
“以前我会告诉自己，徐冰，你连被强奸了都挺过去了，日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徐冰摸了一把脸：“但是姜楠，我活到现在其实越来越不想活着，因为活着太累了，我宁愿下辈子去当一条狗，去当一条猫，我起码不用考虑明天怎么活，以后该怎么活。”
“姜楠，有的事情咱们强求不得，四百万，你拿什么攒？你现在累死了也拿不到四百万，有的时候我们就是命不好。”
“是，奶奶养我们养了这么大，我们可以养奶奶，但是...这帮孩子不应该我们去负责。”
“他们去了城里，环境会更好！”
姜楠不语，只是一味点烟...
徐冰说的没错，他不应该负责，可是奶奶养了他，养育之恩是一定要报答的，这辈子抛开爷爷，最爱他的就是奶奶了...
她这辈子的愿望，也就只有照顾这帮孩子长大了。
明明是这么小的愿望，却要四百万。
原来...
愿望真的可以用钱买。
但更可悲的是。
却没有钱买愿望。
“好啦，你们不要吵了撒...”
两人的沉默中，奶奶拿着一张卡走到了姜楠和徐冰的面前，她一瘸一拐的坐在了一张木凳上，屁股落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喊了声“哎哟...”
“没事撒...没事撒...奶奶这小作坊是...是破了点哈...”
“这钱，小楠（xio nan）你拿啧...”
“我也老咯，养...折腾不动咯...”
奶奶说着说着，眼纹里就有些湿润：“里头滴钱，你到时候给这群娃分咯，以后他们要是日子过滴苦，里头滴钱还能供他们去读书...”
老人抽泣着，就像断了一半的线...
卡里又二十来万...
是爷爷留给奶奶的棺材本...
...
这三天，姜楠一直活在心神不宁里，无论是和陈嘉闹得不可开交的关系。
自己和宋卿青之间那违背道德的事情...
还是孤儿院的要的四百万。
都让姜楠每天的起床和睡觉犹如死尸...
姜楠这段时间唯一循规蹈矩的事情，就是去健身房，找杨恬恬帮他训练。
杨恬恬也奇怪，为什么姜楠忽然要健身。
姜楠没有回答，他去拍纪录片的事情，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走了？”看姜楠洗了个澡就从浴室把包理好，杨恬恬轻声问道。
“走了，下午有事情。”
“我送送你。”
“态度这么好，你要干什么？”
杨恬恬穿着瑜伽裤，她的身材真的好的夸张的要命，是个人在床上遇见杨恬恬估计都要被玩坏掉。
杨恬恬笑了笑：“你买我的课，你是老板，我肯定要对你客客气气啊！”
“如果你需要...还有别的...”
姜楠不寒而栗，因为宋卿青的事情他都要快被搞出心理阴影了：“可别！你和徐黎还是男女朋友，别这样。”
“谁说了？”
杨恬恬挑了挑眉：“我俩只是p友。”
姜楠：“？”
p友？
徐黎可他妈不是这么说的啊...
...
今天，是火化的日子，不单单是白如烟，宋宁雅也是...
宋宁雅死在白如烟的第二天。
姜楠不知道自己对宋宁雅是不是愧疚，也许是因为宋宁雅就死在自己的面前。
也许他是怜悯的，也是宋宁雅是罪不该死的...
尤其是看到宋宁雅的尸体就躺在自己的眼前时，姜楠真的...
提不起来对宋宁雅的恨...
他反而问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对宋宁雅说这么狠的话，宋宁雅是不是就不会自杀？
姜楠是厌恶宋宁雅，可是...宋宁雅真的该死吗...
同一片墓地，却在同一天躺着两个和姜楠有过往的人...
姜楠缓缓地走上泥泞的青石板，远远的和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对视着...
男人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姜楠...
男人抵着悲怆的脸，像姜楠狂奔，一只手袖扯住姜楠的脖子！
他挥起拳头，就要一拳砸向姜楠的脸。
可到了最后，那一拳却落在了姜楠的胸口...
男人无力的捶打着...
“姜楠...她不该死啊...宁雅不该死啊...”
“我知道...”
“我求求你....帮她带回来好不好...帮她带回来好不好...”
男人双膝下跪，苦苦哀求，身为人父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姜楠的靴子上...
姜楠重重的呼吸着，面容扭曲，眼前数十位宋家的嫡系就着么用一种病态的眼神凝视着姜楠...
姜楠的面容，泥泞的扭曲着...
...
“你去哪了？”
“我前任死了。”
“你跟我开玩笑呢？你前任多少岁啊？”
“宋宁雅，跳江自杀了。”
“对不起...”
手捧鲜花的宋琉欣和姜楠站在白如烟的墓碑面前。
白如烟没有亲人，站在这里的，也只有姜楠，宋琉欣，还有萧澜三个关系好的。
他们把棺材抬上来，都得雇好几个人...
为了仅存的烟火气，姜楠花了钱索性让那几个雇的人留下来。
白如烟...
你活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原来也是孤单的。
姜楠拿起香，跪拜在地上，然后按着利仪，做完了所有的事...
姜楠恍惚的站着，可就在这沉寂之间，姜楠的身后却响起了轻轻的踩踏声...
一个男人身穿西服，手捧花篮，蹒跚地走到墓碑面前。
他是瞒着自己女朋友来的。
他默默的把花篮放在墓碑旁，姜楠没有阻拦，只是看着。
男人下跪，拜完了三炷香，可当他起身的时候，萧澜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