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家猛然抬起头，他差点坐不住了。
就连姜楠都在意料之外。
“你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放弃抚养权吗？怎么突然又要争取了？”
“我知道！我们刚才还说好了，他会放弃，徐冰也口口声声的答应我，说自己会放弃！”
张德家白了一眼，靠在了后桌上，他的手扶着额头，整个脸色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分...
他根本不能理解徐冰为什么突然要争取抚养权...
法官看着送上来略有褶皱的纸张，然后审视着徐大兵。
“徐大兵，你以前私闯民宅，嗜酒无度，公共场地随地大小便，教唆闹事，占据他人财产，蓄意抢占，家庭骚乱，五次酒后驾驶，可是你好像连车都没有。”
法官凝视着徐大兵，可是徐大兵的表情上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姜楠反而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从容不迫...
那种江湖老骗子的从容不迫...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父亲不适合当孩子的监护人吗？”
徐冰：“因为他的酗酒从来不会停止，永远不会停止。”
徐大兵站起身，打断了徐冰的话：“法官大人，我能说句话吗？”
他佝偻着腰，像是一个已然年迈的老人。
“徐冰被我伤害的太多次了，因此他已经不愿意相信我已经改正了。”
“那是我的错，那不是她的错。”
徐大兵说着，头一边颤抖着，像是祈祷：“我不是个完美的家长。”
“我想要愉快的活着，尽情享受人生。”
“有时候是我做的太过了。”
“我爱我的孩子们。”
“他们对我而言，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个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我将一无所有。”
“请你不要将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如果孩子愿意和我离开，我会和他们的母亲复婚，给他们一个需要的家，需要的爱。”
徐大兵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徐冰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的脸。
她注视着他的五官，注视着他的表情。
天啊...
是这么的诚恳，是这么的无暇...
就像一个父亲真的在为自己的过去忏悔。
但，接下来的徐冰，却是极其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过去的不幸...
“我们曾经住在车里，我们找不到别人来接纳我们。”
“徐黎，徐熙，和我们坐在车里，然后徐大兵就把我们扔下了车。”
“冬天，那天还是大半夜的。”
“他让我们几个孩子坐在路边，他说他很快就回来。”
“我当时才...”
“六岁吧。”
徐冰抿着嘴唇，眼眶发红：“几个小时以后，我们仍然坐在马路旁边。”
“徐熙头烧的厉害，那天晚上他吓死地里的在我怀里哭喊。”
“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所以我跑到大马路上。”
“一边胳膊夹着徐黎，一边胳膊夹着徐熙，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别人帮助我们。”
“我觉得...”
“被拐卖的几率可能都比有人送我们去医院要来得容易。”
“但是...我最后走着过去了，我拉着徐熙和徐黎去了医院。”
“然后我在几天以后找到了徐大兵，找到了我这位亲生父亲。”
“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
“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说那是唯一一次。”
“但...那只是我记事起的第一次。”
“我的妈妈有躁郁症。”
“我的父亲是个瘾君子，是个酒鬼！”徐冰和徐大兵的目光在此刻触碰。
徐冰盯着徐大兵：“他只会享受，却从不付出。”
“不给钱，不帮忙。”
“就算找了继母，也是来压榨我的生活。”
“我尽己所能的抚养我的孩子，我希望我能做的更多一些。”
“我不希望这帮孩子们重新经历一遍我经历过的生活...”
“我不是想博取您的同情，更不是博取您的钦佩。”
“我只是希望...”
“您能给予这群孩子能够得到的一切，应该得到的一切...”
“因为他们都是好孩子...”
“应该拥有更好的生活。”
徐冰说完了，法官也敲下了锤子宣判休庭。
所有人都沉默了，张德家捂着嘴唇无声胜有声。
徐大兵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姜楠可以肯定的是，现在的徐大兵，绝对不是在后悔。
至于徐冰，却在休庭的时候，被法官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徐冰被法官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徐冰不知道法官为何突然和他来到办公室，可法官只是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拖着有些不大方便的身子坐在了徐冰的身边。
“照顾这些孩子，以后会将成为你全部的生活，你懂吗？”
徐冰笑了下：“现在已经是了啊。”
“你准备好对他们负责了吗？”法官的表情很和善，就像是个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知道负责到他们每个人都十八岁成年。”
“你最小的弟弟才两岁，这还需要十六年啊。”
徐冰无比认真：“只要对他们好就行啊。”
“那什么对你好呢？”
徐冰的话一下被堵在嘴边，老迈的法官推了推眼镜。
“我也有个女儿，当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她去上大学了，然后全国各地到处飞，去旅游，去见识，去看看世界。”
“那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如果你决定这么做，那就不能再改了。”
“你的弟妹们永远在第一位，即使你某天决定你想要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即使你结婚了，你和你的丈夫想要组建新的家庭。”
“我很...”
“我很欣赏你对这些孩子们的疼爱之情。”
“但我绝对不会希望我的女儿这样做。”
“我现在说的话，关于你的余生。”
在听完这段话以后，徐冰也意识到自己未来要承担什么样的重任。
可是...
有的人生只能选择坚强。
...
再次开庭。
法庭上每个人都皱紧了眉间，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徐冰到底和法官之间说了什么？
也许是了解徐大兵以前尚未公开的罪过？
也许是询问这个家庭的不易？
他们都不知道。
徐大兵盖上了衣服，韩秋生质问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你放心好了，法官怎么会把几个孩子的抚养权判给徐冰？”
“你比她有钱，比她成功，能给这群孩子更好的未来，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但是我实在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回来和徐冰抢抚养权呢？”
徐大兵自言自语喋喋不休，韩秋生侧着身子，眼神里好像有些愧疚的看着徐大兵。
“我想弥补...我们之间的感情。”
“哇哦！”
徐大兵哈哈大笑一声；“你一辈子骗了我这么多，可唯独这句话是我听过最好笑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徐大兵瞥过脸，看着韩秋生那张让他发笑的脸。
“只要和爱与愧疚这两个沾边的词，人是骗不了人的。”
徐大兵补了一句：“记得，判给了你，就把五十万打到我的卡上。”
“真操蛋，为了骗这群小鬼，还要说和你复婚！”
韩秋生片刻后轻声道：“你...真的不想和我复婚？”
徐大兵凝视着眼前空位上的座椅，眼神有些模糊，一时间涣散。
直到三分钟以后，连韩秋生都忘了自己问了什么的时候，徐大兵木讷道。
“不想。”
张德家从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他只是蒙着头，然后手指捂着下巴。
“你还行不行啊？徐冰改变主意肯定也想过很久，你应该会支持她吧？”姜楠试探道。
张德家的腮帮子收缩着：“我会支持，但我现在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我支持是因为我爱她，我生气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她要重新争取抚养权！”
“那万一是她临时起意呢？”
“临时起意？”
张德家苦笑着：“兄弟你没有看到徐冰刚刚从口袋里拿出那么一叠的纸吗？”
“你和我说那是临时起意？”
“然后要吹起反攻的号角？”
“操他娘的...”
姜楠一时间也沉默了。
的确，从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上来看，张德家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尊重。
但他也相信，徐冰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苦衷！
如果非要让他在两人之间选择一个对与错的话，他还是会选择徐冰。
只因徐冰和他之间的感情，胜过他和张德家。
徐冰坐回到了位子，依旧是和徐大兵平行的位置。
法官整理好衣着，重新敲下了手里的铁锤。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法官最终的判决。
也许
法官看向徐冰，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徐冰，你愿意成为这些孩子们的监护人吗。”
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徐冰默默的站起了身，她的眼神在这一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情绪。
犹豫，恍惚，后怕。
海纳百川的情绪，瞬间吞噬了她的心，和她的大脑。
她与法官对视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徐冰的答案。
张德家放下了胳膊，他的呼吸也随着错乱。
直到徐冰张开了嘴。
“是的，我愿意。”
法官的嘴唇微微的抿了一抿，然后放下了手里的锤子，张开双手。
“现在，把你的孩子们带回家吧。”
瞬间，法庭上，那群孩子一个个的跳出了座位，徐恩屁颠屁颠的就钻进徐冰的怀里。
就连平日里最希望徐冰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的徐黎都忍不住拉着徐熙站起了身。
明明只是打赢了一场官司，却像国足赢了世界杯一样振臂高呼。
徐冰抱着徐恩，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因为今天以后，就代表她能大大方方的抱着这群孩子，说自己是他们的监护人。
而不是每一次去学校，都会被老师质问，他们的爸妈呢？
徐冰回头看向徐大兵，两人却只是对视了一眼，前者就转身离开。
她不想再看见这个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孩子的畜生。
她更不想承认，这个人渣是自己的父亲。
她已经是这群孩子们的监护人，从今以后她有义务可以保护他们。
至于徐大兵，爱滚哪里滚哪里去！
徐冰回头看向张德家，两人的视线轻微的触碰着。
徐冰以为张德家会说出什么很过分的话，可事实，却是张德家蹲了下来，抱起了两岁的徐清，然后和徐冰默默一笑，穿着西装的他，在人群中留下一个幽幽的背影。
徐冰吸了口气。
但是很快，那种愧疚的情绪就被她丢去的一干二净。
张德家既然都没说什么，那她又要去纠结什么呢？
毕竟张德家爱她，才不会去纠结。
...
姜楠开了两趟车，把这一家人送回了家，张德家到饭店的比徐冰早，因为他要很早把明天的食材准备好。
张德家已经比半年前疲惫了很多，现在姜楠给他开的工资是一万五一个月，在山城这座消费不高，可工资也不高的城市，已经能完完全全让他生活。
更何况年底还有分红。
张德家处理完一大堆的事情以后，就停靠在窗边抽了一根烟。
他面色平静，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机器人一样。
有客人来，他就给客人端茶送水。
没客人了，他就坐在窗台点烟，熄灭。
反复而已...
也许是男人之间的共鸣。
姜楠明白这个点的张德家心里就肯定比任何人都不快活。
张德家拿出一根荷花，准备掏出打火机点起，可是手里的烟却被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点燃。
他抬头一看，是姜楠。
两人默契的靠在窗边，吹着夜晚的风，抽着最伤感的烟。
姜楠抽的是力气，因为劲大，能了却心事。
张德家抽荷花，只是因为姜楠送的烟他还没抽完...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他们抽着彼此的二手烟，各怀心事。
姜楠在想现在的宋白洛在干什么。
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好快，再过三个月，就是半年了...
姜楠回笼了一口，身旁的张德家终于开了口。
“姜楠，你说。”
“如果我没有遇见徐冰。”
“我现在的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