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物伤其类
他们谈笑时,二楼厢房里传出的争执声愈发激烈。
是在他们进门后不久,两拨人就开始隔空对骂,污言秽语尤其难听。
杨培风不愿生事,就要前去付账走人,却见江不庭纹丝不动,只得重新坐回。
江不庭眨了眨眼,悄声问道:“你知道来龙去脉?”
所谓术业有专攻,以对方深沉如渊的心思,在与她闲聊时,偷偷听些风雅趣事,何足道哉?
杨培风满脸茫然,矢口否认:“不知道啊,我关心他们作甚?”
江不庭撇嘴,“少来。快说!”
杨培风见瞒不过,无奈叹了口气,与一位长袍书生遥遥抱拳,悠悠道:“是这位兄台讲了一篇故事。”
“两位姑娘,一位叫青,另一位叫白。最开始,青姑娘与一位张姓公子情投意合,有染,只是未到谈婚论嫁,便与对方不了了之。青姑娘伤心欲绝,与好友白倾诉。而白姑娘追求另一位李姓公子未果,于是将肝肠寸断的青姑娘介绍给了李公子,欲使二人永结同心。而白姑娘,其实也曾与张姓公子……有过一段往事。”
“青姑娘与白姑娘,最后竟同时爱上李公子。东窗事发,几人对质,方才有,知人知面不知心。”
许多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大致有数了。
尤其那位长袍书生,更是忍俊不禁道:“清白清白,好个清清白白!”
江不庭点了点头,替众人问出最大的困惑,“就这破事,他们不过局外人,吵些什么?”
杨培风遂抬头望向二楼另一处,那位单人独座、被众人群起而攻之的黑衫青年,“是这位仁兄口无遮拦,说了一句,‘张公子睡过两位姑娘,赚了’,方招致这场无妄之灾。”
他话到此处,黑衫青年更是怒火中烧,朗声道:“是又如何?她方才说什么,让从头到尾连两位姑娘手都没拉过,却得到她们垂青的李公子,开堂授课,她好跪着听!哈哈,这难道不传笑四方吗?”
“放你娘的屁!”
怒骂声如约而至。
声音源头,则是一位衣着名贵的长发女子。
“睡不睡这种事,还有赚不赚,亏不亏?什么疯傻之人。”
她方才语罢,即见其身后一群莺莺燕燕,七嘴八舌道:
“李公子挺爽的吧,两女争一男。”
“拿人姑娘在背后当谈资,很有意思吗?睡几个还赚了?”
“真不要脸的玩意儿!死猪不怕开水烫。”
“也难怪一个人来喝酒,家里没人了呗。”
一时,酒楼中辱骂声更盛,而黑衫青年竟已词穷,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接着门外传来犬吠,众人望去,原来是那位贵女唤来的一群“野狗”。就听野狗竟也纷纷口吐人言,指着黑衫青年,怒骂:“大贱种生下来的小贱种,你什么货色,穿麻披布的穷酸样,也敢充大尾巴狼?”
黑衫青年皱眉,又闻楼下围观者也在骂他,再次长叹了口气。只怪世道如此。
片刻后,那位贵女终于心满意足,拉上手下人,大获全胜地走了。
这场闹剧方才结束。
黑衫青年气得食不下咽、几近昏厥,似乎见杨、江二人明事理,就耐心请教道:“莫非我真的错了?”
杨培风尚未开口,登时,就有女子替他们回怼道:“男女之事,本无赚不赚一说。”
黑衫青年道:“倘若是一名女子,睡过两位男子,也合该她赚。不关男女之事的。”
那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兄台至今还没搞明白,你为何挨骂。”
黑衫青年幽幽叹息:“我只知道他们为何没有挨骂。”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大灌了几杯酒,不甘心地走出酒楼。
事到这里,似乎才真的结束。
这个时候,江不庭忽然问杨培风,“你怎么看的?”
杨培风头也不抬道:“有伤风化,全部沉塘。”
江不庭忍俊不禁,“真有你掌权那天,国将不国。”
杨培风随口道:“真有那天再说。”
与一群姑娘们争执这些,本就极为不智,能吵赢才有鬼嘞!也希望对方能够引以为戒吧。
却听江不庭忽然压低嗓音,悄声细语道:“我游历天下时见过不少,说是人伦纲常,但其实世间男女多欢多爱。裤腰带松得要死!如咱这般君子之交,不多。”
江不庭结过账后,与杨培风走出酒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片刻,方才耐心叮嘱道:“我大道亲水,刚柔并济。水生木,所以这次桐洲内乱,有我助你一臂之力,化险为夷,亦是大道使然。我的安身立命法,遇见境界高的道个前辈,逢背景深的称句老爷。非是尊他,实为尊道。”
杨培风闻之,连连点头称是,记在心里。
两人又一言不发地走了片刻。
到西城门时,江不庭深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猛地抬起头,并从柳腰间解下个荷包。
杨培风呆若木鸡。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是一颗颗精致漂亮的小金豆。他早就见过。
江不庭眸光微闪,急忙道:“什么都别说,什么也别问。一切,都余在将来吧。”
语罢,她匆匆掣出洞箫剑,纵身跳上虚空,转过身遥遥抱拳:“珍重!”
其长发飘逸,衣袍猎猎,真个飒爽英姿的女侠。
杨培风不禁瞧得微微失神,喃喃念道:“珍重。”
只一个恍惚,他的视野中就剩了白茫茫一片,再无对方身影。
伫立良久后,杨培风走回酒楼,同一个位置,同样的酒,却与开始时的滋味儿大不相同。
静静坐到黄昏,他循着来时的路,欲赶回莫微山。
而结果,无论他怎么费尽心思地找,却始终没有寻到。
莫微山……跑了?
不,应该说是,李西瓜前辈也走了。
“请恕晚辈无礼。”
杨培风微微一怔,方顿悟其中玄机。
江不庭走了,他一个男子,怎么方便与李西瓜前辈独处一山?
自己伤势无足轻重,连累恩人声名,实在不该。
想明白此处,他又面朝天地四方,郑重作揖后,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