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也算是逃出“虎口”了吧?
在生死、荣辱与祸福的边缘,苦苦挣扎几个时辰之后,姐妹俩总算迎来了那暂时的平静。
天已大明,姐妹俩再四处张望一番之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两人正处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外面,高树林立,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就是临近洞口的那些灌木,也差不多与一个成年人齐高。再加上这一带地方,杂草茂盛,地处偏远,这样一来,那些追兵,一时半会儿之间,只怕也不容易就能够找到这儿来。于是,两三个时辰之前,权衡再三,姐妹俩走了一步险棋,晾晒了一下衣物。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步险棋,还是走对了。
“这样吧,再过一个多时辰,衣物也就干透了。”金钗这样说道,“到时候,我们再想想办法?”
银钗点点头,回应道:“要说办法?这,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想想也是,昨夜里事发仓促,来不及回一趟家,以至于晚饭都吃不上,换洗的衣物也没来得及带上,就陷入了滔天洪水之中。更气人的是,那“少寨主”一伙人还想着趁水打劫!要不是当机立断,上岸早了片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隐隐地体会到这一点之后,对于这个临时的小窝,姐妹俩倒是格外珍惜起来了。出太阳了,再加上外面吹的是北风,也就是半个时辰之后,姐妹俩将那些换下来的衣物,又重新穿好了。
“往南走,炊烟四起,”金钗缓缓地说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就前往有人家的地方?”
“还是,”银钗摇摇头,“还是慎重一点吧?”
金钗也体会出妹子的意思,顺势说道:“好吧,那就再弄几个凉薯来。我们吃饱之后,再好好休息一下。午后时分,再想想办法?”
“嗯,就这样了。”银钗点了点头。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守在洞口的金钗,一时思绪如潮:我和银钗到了这个地方来,别的事情没做,倒是饱餐了一下这儿的凉薯。此时此刻,闲着无事,可以慢慢地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山洪爆发之时,我们还在山洪的下游。如此说来,爹娘多半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当时,他们是在屋子里的,来不及逃出来。以前,都是我们太大意了。总是想当然地以为,既然以前没有问题,那么,这个夏天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其实,从前就是从前,以前没有问题,不等于此刻就没有问题。房倒屋塌,面对着那汪洋一般的山洪,爹娘猝不及防,还能够躲到哪儿去呢?
我和银钗只是运气好,危急之中,抓住了一根大木条,暂时不被洪水吞没。再加上年轻气壮,才勉强支撑了几个时辰。而爹娘呢,他们只怕没有这样的运气吧?当然,无论如何,再过一些时候,还是要到故地找一下他们的。爹娘生养了我们,我和银钗,到目前为止,尽到了多少的孝道呢?如果不能报答这养育之恩,我们又将如何自处呢?
只是,我和银钗,目前的处境又是怎样的呢?船上的那几个盗匪,到底长什么样的,当时,迫于情势,我们急于逃命,倒是无心细看的了。不过,那声音,倒是比较有特点的,语气很硬。如果再能够听到他们说话,那是可以辨认出来的。大致说来,他们的话语,和平时我们所说的,基本上都是相同的。较为明显的差异就在于,他们的语气,显得更为粗重一些,简直就像在跟人争吵一般。船上的那些人,一个是“少寨主”,一个是“马镖头”,另外的一些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小喽啰了吧?
那个疑点就在于,都快半夜时分了,他们为什么还在船上?如此说来,他们的一些勾当,应该是见不得人的,见不得阳光的?确实,发洪水了,那些从上游漂流下来的重要物品、贵重器物,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无主之物了!然后,他们就想着,如何打捞上来,据为已有。说起来,这也是某种谋人钱财吧?
就算可以撇开这一点,一旦看到年轻姑娘,就想着抓回去作所谓的压寨夫人。由此可见,这一伙儿,决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那么,这儿的官府,对于这一切,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到目前为止,我和银钗,也还算是“初来乍到”,所知有限,似乎还不能够草率地下结论吧?毕竟,这伙人是在月黑风高夜出动的,不想太张扬,太招摇的。或许,他们的所作所为,官府并不曾知晓。但愿,对此,官府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强盗敢于追赶良民?这帮家伙,胆子也是够大的了。当然,在那种时候,在那种情况下,我和银钗除了撒腿就跑,还能够再有什么办法吗?在一群恶狼面前,有小羊说话、说理的地方吗?
这一刻,我们躲在这儿,不急着到外面去,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害怕这伙盗匪的追杀。
如此说来,我们的当务之急,依然是养精蓄锐。那句话说“强龙难斗地头蛇”,我和银钗,自然算不上什么“强龙”,因此,如果他们真是“地头蛇”的话,我们仍需小心谨慎,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对于目前的处境,我又该作何感想呢?
山洪暴发,属于天灾。最初,对于山洪,我也是有过某种想法的。只不过,年复一年,也只是见到涨大水。那些区域,主要还是局限在大河一带。据说,有那样一个词语,叫做“望洋兴叹”。确切的含义,我不甚了了。对于我来说,真正面对浩浩荡荡的江流之时,确实也是有一番感慨、感叹的。有时,甚至也会这样想,如果自己不慎掉落到那样的河流里,又会如何呢?一般情况之下,涨大水的时候,我们都觉得,风大浪急的,最好不要到河里去。也就是说,对于洪灾,我们还是有所警惕的。而且,也不会轻易以身犯险。被大水冲走之后,那种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此刻想来,我们还是有点失算了。
那条河流,离自己的家园,也有着半里路吧,于是,对于河流可能造成的危害,我们勉强也算心里有算吧?如此一来,每年的涨大水,我们到河边去,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看着浩浩江流,不断远去。在那种时候,我们似乎也不是过于惊怕。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小心思:毕竟,我们能够到这河边来,至少也能够说明,我们家所在的小村庄,暂时相安无事了。或者说,已经逃过一劫了。
久而久之,某种侥幸心理,会不会就此形成呢?就像一棵种子,阳光、土壤、气温、水分各方面的条件,如果合适的话,迟早都会破土而出的吧?而那种侥幸心理,对于我们来说,历经十多年的考验之后,一直都还在那儿?是啊,如果没有这次山洪,对于房屋的选址,我,我们……
就是到目前为止,那伙盗贼依然没能够找到这儿来。平心而论,这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那么,他们的追赶,只是虚张声势?又或者,径直往南去,还真是满满的人间烟火,于是,那些追赶者,就到圩场上吃肉喝酒去了?只要那“少寨主”不在一旁盯着,到时候,这伙人随便找个借口,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找不到,也就可以蒙混过关的吧?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我和银钗,还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有时候,把问题想得更为严重一些,倒是更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潜能。警报,还是没有解除……
“好吧,走一步算一步吧……”金钗这样低语道。
接下来的四五个时辰里,姐妹俩轮流值守、休息,一时也平安无事。
看看太阳已经偏西,再加上休息得比较充分,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姐妹俩决定,先沿着这山边小道,慢慢地走一下,到天黑时分,再往有人家的地方走。
一路走着,但见群山连绵,犹如长龙横卧。
再次扫了这东西走向的连山几眼之后,姐妹俩分别折了两根手拇头大小的长棒,作为防身武器,然后,再缓缓地自西往东走。为了不惹人耳目,行走之时,姐妹俩都下意识地靠近北边,让那些花草树木,能够起到一点掩护的作用。
再走了一刻钟左右,姐妹俩像是发现了一点“蹊跷”之处。
原来,偏左一侧的草木,显得稍稍低矮了些,而且,还隐隐地显出一点曾经有人走过的迹象。
对视一眼之后,姐妹俩握紧手中的齐眉棒,压低步子,向北走去。
一连好几个时辰,都没见到一个大活人了,这一刻,姐妹俩的心里,对于可能存在的人间气息,不时涌上了某种莫名的依恋。
再走出数十步之后,姐妹俩确信,这确实是一条小路,走向山边的一条小路。至于小路的尽头处是什么,倒是不必太在意,因为,她们也想清楚了,有些事情,自己是不能预料得到的,甚至也是无力改变的。不过,脚下既然有路,多走几步,一探究竟,那又何妨呢?
再走出数十丈之后,山体巍峨,犹如屏障,已经是不能再往前走了。
真要再往前,那就不是走路,而是攀爬了。
这一刻,一尊观音菩萨的塑像,赫然就在眼前!
望着这观音菩萨的塑像,姐妹俩的心里,一时唏嘘感慨不已:此前一路走来,戒备森严,如履薄冰。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做作了。对于观音菩萨,我们也不至于太陌生。而这一带的人们,他们为什么要在此处立一个菩萨的塑像,也是不难理解的吧?因为,就在这尘世间,有着太多的痛苦磨难,人们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于是,就把希望寄托于菩萨。换句话说,也就是“有所求”了。
或许,也有一些人,对此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就算你诚心相求,也不见得就有用,就会灵验。
这句话,又该怎样说呢?
如果你不求,就相当于把所有的重担,就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你未必就撑得住、扛得住啊!
或许,求不求是你的事,应不应是菩萨的事。
如此看来,这求神拜菩萨,更像是某种心理上的暗示:反正我也诚心求过了,这菩萨不应,我也没办法吧?这样一来,心里的负担,似乎就轻了一点;就算是以后回想起来,心里似乎也会好受一些?
在民间,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慈航普度。这一切,使得众多的善男信女,甚是虔诚相求。对于这一切,如果用“趋之若鹜”这个词来形容,似乎有点不敬。是啊,就算你不相信,也不要对别人的信仰,妄加非议。
哦,有点难以索解的是,这尊观音菩萨的塑像,怎么会在这样一个略显偏远的山脚下呢?
或许是这样的吧,你能够走上一段相当长的路,才到这儿来,至少也能够说明,你还是比较虔诚的。
那句话说“心诚则灵”,似乎也在隐隐地预示着什么吧?就拿我们姐妹俩来说吧,历经劫难之后,乍一见到这尊菩萨的塑像,那种种欣慰、喜悦、期待、憧憬……就像那洪水一般,霎时奔涌过来,在心头激起阵阵狂澜!由此也就不难想象,无论是身在怎样的处境,人总还是会有想法的。就拿眼前的我们来说吧,下一步该怎样走,又该到哪儿去,我们的心里,也是没谱的。既然不曾全知全能,自然,心里就会有所寄托。
这观音菩萨的塑像,栩栩如生。那慈眉善目,那嘴角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温婉慈祥的神情,让人油然而生敬意……
想到这儿,姐妹俩放下手中的齐眉棒,稍稍地低头,弯下腰,膝盖微曲,就要叩拜起来。
“哈哈哈哈哈……”几声狂笑之后,一个恶狠凶霸的声音,惊雷般炸响:“慢,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