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说的话，也同样是在场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很多人都能共患难而不能同富贵。
李自成如此，张献忠或许也是如此。
但张献忠眼下还没有富贵的机会，被困在这蜀中之地，看似是大西王，实则是困兽之斗。
当下他对麾下将领都是不错的，因此这些人也都无比的效忠。
可听了此人的话，张献忠却没有露出多欣喜的表情，反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既然你们都记得，本王当初起兵是为了给你们一条生路，那也就该知道，本王想救的，远远不止你们。”
“虽然本王跟李自成之间已然是势如水火，并且被他压制了这么长时间。”
“按理来说，是该抓住这个机会反戈一击，趁他病，要他命。”
“可你们仔细看看，将李自成逼到如此绝境的敌人，究竟是谁。”
“是关外的鞑子！”
“我等虽然从未到过那边关，但口口相传也都听说过鞑子的凶残，他们所到之处说句寸草不生也不为过了。”
“若是这个时候对李自成落井下石，反倒让满清的鞑子得了这江山，那本王与你们会不会都成为整个天下的罪人？”
“到那个时候，多少如你我一般的百姓，会葬身于鞑子之手？”
这才是张献忠真正在意的。
如果是南明亦或者其他中原叛军将李自成逼到这种绝境，那他定然是毫不犹豫的下手。
群雄逐鹿，谁输谁便乖乖退场，这就是这场战争真正残酷的地方。
但敌人从南明换成了关外的鞑子，在张献忠心中便是完全不同了。
他能接受李自成的失败，也能接受自己的失败，却绝对不能接受最后入主中原的竟然会是满清鞑子！
“所以陛下您的意思是……不动？”
不落井下石？
放弃这绝佳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那倒是也能说得通，在场这些人也都能够接受，只是心中多少会有些失望。
然而张献忠想要做的，还远远不止于此。
“本王要做的可不是坐视不理，我军还是要出蜀的，但出蜀不是为了背刺李自成！”
“这战局混乱至此，京师也无险可守，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李自成军屡战屡败，这最后一战，他多半也赢不了。”
“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不可能的，本王还没有那么大度量。”
“但在李自成的大顺军溃败之后，接下来本王希望，我大西军能够成为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或许本王也不是那满清鞑子的对手，但无论如何，本王也不可能坐视这些鞑子得了这江山！”
当下张献忠觉得，自己是否背刺已经影响不大了。
他是马上出身，领军作战多年，对于大顺军与满清当下的局势看的自然也是无比透彻。
一方屡战屡胜，士气如虹，一方则是十倍兵力也依旧溃败。
双方斗志相差如此之大，兵力却没有多少差距。
加上多尔衮所率领的满清骑兵也是无比精锐。
这种情况下，他是真不觉得李自成能有哪怕丝毫的胜算。
“啊？支援那闯贼？”
“陛下，这是否有些太过于……”
虽然张献忠嘴上说着的是不可能跟李自成化干戈为玉帛，但他做出的决定，显然就是如此。
这样的结果，这些将领们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在他们看来，这等绝佳的机会，不趁势捞点好处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还要出兵相助？
那他们从前与大顺军征战，战死的那些弟兄们算什么？
“过于什么？”
“你们要不要看看这另一封情报？”
“看看，那些经历过满清劫掠的城镇、村子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张献忠狠狠地将两封探子带回来的信件扔在桌上。
下面的将领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片刻后上来两个识字的拿起情报。
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完，只看了一半其中描述的惨状，脸色便已惨白。
原来人是可以被称作两脚羊，当成牲畜来吃的。
原来一个村子经过洗劫之后，是连尸体都能被当成战利品吃个一干二净的。
原来真正的残忍，是整个村子甚至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的。
张献忠派出去的探子，在满清大军劫掠过的村子里只能看到累累白骨。
不是经由时间风化的白骨，而是被蚕食干净，只留下些许残渣的白骨。
哪怕他们之中也有人因为太过饥饿而做出过这种事，但从未有人将这种事当成寻常，甚至当成美味！
“这，这些真的还能被称作人吗？”
“他们真的还有人性吗？”
那两人颤抖着手，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从未想过，人竟然能够做出这般恐怖的事来！
“别瞎想了，他们可没有所谓的人性，或者说，在他们眼中，中原的百姓，包括你我，都不算是同类，都只能被称为牲畜。”
“现在你们还觉得，即便让他们击溃李自成军，让他们入主京师也无妨吗？”
无妨？
当然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畜生，那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他们真正在这属于他们的家园胡作非为！
“陛下，您说要怎么做，兄弟们既然跟着您干，那只要您下旨，您指哪，我们便打哪！”
“即便您真的要说跟那闯贼联手，我等咬咬牙也愿意！”
“只要，别让这些畜生祸害我等的家乡！”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是有亲人在世，亦或者在起事之后成了家的。
他们都有牵挂，并且绝不希望这情报上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
“很遗憾，即便我们现在出兵，恐怕也赶不上李自成溃败的速度。”
面对这些人陡然昂扬的战意，张献忠不得已给他们泼了盆冷水。
现在泼冷水，总好过不久后独自面对清军时再失望的好。
“情报到我手上的时候，两方战事便已然一触即发，且按着本王的看法，李自成撑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我军要准备足够的粮草，要出蜀，要行军，至少要一个半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等我军到了，恐怕也是孤军奋战。”
“现在，本王给你们选择的机会。”
“满清鞑子能这般轻易击溃大顺军，恐怕我军再是死战，也是九死一生。”
“愿意出征的将领，可随本王一同，不愿的，留守蜀中，本王也绝不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