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这种性命相系的咒，只不过是徒增一个致命的弱点。
对北冥离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若真要算好处，那大抵就是能更好地护住季清鸢，在她受伤时第一时间察觉到。
可这……
??对上王座上正坐着的人的眼，生得风流俊美的人偏偏气场极为强大，那双浅金色的桃花眼里只余淡漠冰冷，不见别的神色，与他对视的瞬间，??只觉得与嗜血而强大的野兽对上了视线，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
尊上如今……好似一个冷静的疯子。
??不敢再看，匆忙低了头。
他不敢再有说些什么话来劝解一二的想法，只躬身应下：“是。”
上方人没有再说话，??慢慢地退了出去。
随着那阵轻微的动静远去，偌大的正殿再次恢复了安静。
大殿一片寂静，但不多时，便有通禀声自外传来。
“禀尊上，左护法大人求见。”
北冥离伸手，揉了揉眉心：“传。”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打开，仝伯走了进来，拎着大锤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行礼道：“尊上。”
北冥离淡淡道：“查得如何了？”
仝伯不比苍术懂人情世故，也不比??满肚子心机，只直截了当答道：“禀尊上，属下亲查天极宗，季姑娘与其大师兄宋听澜确属有情。”
“有不少内门弟子见二人一起练剑，还见过宋听澜下山买女子专用的胭脂水粉和首饰，还见过他们二人一同……”
“够了！”
他的话还没说几句，便被突兀地打断。
北冥离面色冰冷，原本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好似结了一层厚厚的深不见底的冰，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玄金扇。
随着“咔哒—”几声清脆的声音，被他大力攥着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玄金扇硬生生被攥出了几道裂痕。
鲜血自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流出，又顺着指缝，或滑过玄金扇的扇面，或凝聚成滴，落在猩红而厚实的地毯上。
殿内温度一下降至冰点。
仝伯再傻也意识到了此刻尊上的失控，他“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请尊上责罚！”
北冥离久久没有出声。
听到爱人与另外一个男人亲密，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做不到不拈酸吃醋，做不到不在意。
可他又该怎么生气？
是他骗了她，他把她带来了魔宫，利用她作解药，骗着她做他的妻子。
愤怒、酸涩、嫉妒和愧疚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叫他一时分不清该先做什么。
北冥离用手盖住眼睛，转而揉了揉眉心，最终道：“起来吧。”
“传令??，让他抓紧时间查出问情谷的解药。若问情谷有解药……”
他顿了下，眼眸半垂，掩住眸中晦暗：“本尊不希望在魔域中看到这解药的任何痕迹。”
仝伯躬身：“是！”
偌大殿中，只余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本尊令，命全宫蛊师为魔宫所有人下真言蛊，不得透露关于季清鸢的一字半句，否则蛊虫噬命，玄火焚身，全族株连。”
仝伯应声：“属下领命！”
“下去吧。”
仝伯转身退了出去。
殿中只剩下北冥离一人。
北冥离坐在王座上，身体慢慢后仰，直至贴在了冰冷的椅背上。
壁上挂着的数盏琉璃灯依旧在闪烁，北冥离却慢慢垂下眼眸。
这是他为她留的最后一条路。
如果她记起来了，她后悔了，那便……放她走吧。
她想回扶余，想回天极宗，他便不会让任何人透露出半个字，为她留一条退路。
他最终还是见不得她枯萎。
魔域种不出花，如果她不喜欢这儿，离开这儿也好，只要她能一直绽放，一直明媚，一直活在阳光下。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又过了五日。
今日是第二次喂血。
好久不见人的??小老头又是一天传信八百遍。
记得喂血记得喂血记得喂血记得给尊上喂血。
要不是有北冥离在，知晓北冥离有多在意季清鸢，??都恨不得按着脑袋把血给喂了。
今天是第二十日，季清鸢的身子越发虚弱了。
殿里越烧越暖，她已经抵御不了严寒，极少出殿，只偶尔出去看一次拒霜花。
距离她死亡的日子越来越近，拒霜花却越长越好，长得最快的一株甚至快结出小花苞了。
季清鸢看着欢喜，便要了更多花种，将那一小片都种上了拒霜花。
北冥离今日还一直都未来，这几日北冥离一直在跟她商量定婚期的事，成亲事宜繁多，时间紧季清鸢身子又弱，于是便只能北冥离一个人两头忙。
他好像急切得多，想早些成婚，季清鸢这几日要么在卧雪殿内赏花看书，要么就是看绣娘送来婚服料子和花样，选得眼花缭乱。
正用完晚膳的时候，北冥离来了。
暮色将卧雪殿的琉璃瓦染成琥珀色，季清鸢倚着窗棂，视线落在窗边开得正好的天荷繁星上。
她很喜欢这花，所以这好几日殿里摆的一直都是天荷繁星。
殿外寒风卷着细雪掠过檐角风铃，叮咚声里，北冥离推门而入，紫色衣袍上还凝着未化的冰晶。
“怎么又在吹风？”他快步上前，有些无奈。
宽大的衣袖拂过窗台，带起一阵暖意。掌心贴着她微凉的后颈，将人拢进怀里时，发间雪松香混着殿内天荷繁星的浅香，氤氲成温柔的茧。
季清鸢看着他关上窗子，才道：“殿内闷久了也有些热。”
她虽怕冷，但闷久了，还是觉得想透透气。
窗子被关上，季清鸢只好坐在美人榻上，腿上也被盖上了水蓝软烟罗小毯，唯独怀里还抱着鲛人蛋。
她视线落在身前的烷桌上，那上面正堆叠着一些料子极好的红布，绣法、花纹也都不尽相同。
北冥离见她对着一堆料子，还皱着脸，不由得勾唇笑道：“小娘子这是选得不开心了？”
他挨着她坐了下来，没忍住屈指刮了刮她鼻子：“怎么还皱着脸？”
季清鸢叹了口气：“太多了，实在选不过来。”
北冥离随意瞥了一眼，道：“不合眼就都换了。”
季清鸢蹙眉，有些心疼：“那也有点太浪费银子了，这么好的料子。”
北冥离一愣，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娘子放心，库中多的是，娘子若能花完，才是本事。”
怀中的鲛人蛋一动一动的，几乎有些抱不住。
季清鸢锤了笑得没个正形的北冥离一下，将怀里的鲛人蛋递给他：“它越来越重了，也越来越闹腾了。”
但就是不破壳，也不知道为何。
北冥离接过那鲛人蛋，掂了掂，确实重了点。
他握着玄金扇，瞧了瞧还在乱动的鲛人蛋，不紧不慢道：“安分点。”
要闹腾也出来再闹腾。
“对了，阿合，你说等它破壳，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这鲛人蛋她也抱了很久了，小家伙没破壳，但很通人性，很爱黏着她。
之前赤月身边的丫鬟冲撞她，也是这小家伙凭一蛋之力把那人给撞了出去。
季清鸢对这鲛人蛋也是喜爱的，她不由得有些期待起来：“它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北冥离摇了摇头，道：“鲛人一族出生时并无性别之分，待遇心悦之人，会自动分化出相应的性别。”
季清鸢“哦”了一声，摸着蛋壳，有些遗憾。
北冥离见她有些失望的样子，将鲛人蛋随手放在一边，把她搂进怀里，道：“不过，若小娘子要取名，不如就叫它……”
季清鸢抬眸，好奇地盯着他。
北冥离这才慢悠悠说出来：
“……富贵。如何？”
季清鸢：“……”
他是不是还对富贵和翠花念念不忘？
取这破名，望沧不得捶死她。
季清鸢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道：“这名字……”
她对上北冥离的视线。
北冥离也正低头望着她，神情看上去很是认真。
不像是开玩笑。
季清鸢刚要说出来的话又憋回去，她改了口，极为委婉道：“这名字挺别致。但是还是算了吧。”
北冥离：“？”
季清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从北冥离怀里坐起身来，道：“先喂血吧。”
莫忘了正事，否则??那小老头得急死了。
旁边的鲛人蛋似乎不满被随手放在一边，又不停地动了起来。
北冥离淡淡瞥了它一眼，手一抬，那鲛人蛋就被魔气团着飞了出去。
鲛人蛋疯狂挣扎起来，蛋壳颤个不停，却没办法脱离那团魔气的控制，被一路送到了隔壁储物的偏殿。
北冥离这才稍稍满意了些。
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一颗蛋也不行。
季清鸢知晓他不会伤害鲛人蛋，便也随他去了。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把短刃，对着指间轻轻一划。
白皙的手指迅速泛出小小的血珠，还没等那血汩汩冒出来，她的手指便被北冥离低头含住了。
手指被温热柔软所包裹，季清鸢停了几瞬，觉得喂够了才抽了抽手指，想把手拿出来。
北冥离却没动，他缓慢地舔了舔，才松口。
季清鸢身子僵了僵，脸有些发热。
手指上那一道细小的伤痕已经愈合了。
北冥离拿出一方软帕，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拭着手指，道：“疼吗？”
季清鸢摇头道：“不疼。”
北冥离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眼中是掩不住的心疼和愧疚。
“你受苦了，小娘子。”
季清鸢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只摇了摇头。
喂了第二次血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说不出的困倦和疲惫，只想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
北冥离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轻声道：“我和??他们商量过了，按照人族的习俗，十二日后，是个吉日。”
“我们在十二日后成婚，好不好？”
季清鸢点头，有些困倦地道：“好。”
北冥离察觉到了她的疲惫，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便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上。
鞋袜被他尽数褪去，北冥离将她放在床上，盖好了锦被。
他动作极其轻柔，轻手轻脚地，好似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一阵困意来的极其迅速而猛烈，他动作又极轻柔，季清鸢便有些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渐渐失去了意识。
北冥离抬头才发觉她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声轻缓而匀长，浓密卷翘的眼睫打下一层小小的阴影。
北冥离蹙眉。
怎么会突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是因为喂血吗？
他将被子掖紧了些，才放轻脚步出了卧雪殿。
雾姬正在殿外候着，见他突然出来正要匆忙行礼，北冥离却抬手，制止了她。
北冥离只道：“服侍好夫人，若她身子有何不适，迅速传信。”
雾姬躬身：“是。”
北冥离大步离去。
他得去找一趟??，他想知道为何季清鸢的身子越来越弱，现在甚至会没有一点征兆地昏睡过去。
……
季清鸢再次醒过来时，大殿只点了几盏琉璃灯，隔着下垂的层层叠叠的帷幔，半明半暗，不会扰人睡眠，但也不至于太黑，叫人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
她睡的头也昏昏沉沉的，喉咙又干又涩。
殿里烧着银丝碳，很是暖和，混着天荷繁星的浅浅香气，竟有些头晕。
雾姬不知去了哪，季清鸢也想不起来她昨天怎么就忽地睡了过去，不由得开始在心里默默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我昨天怎么突然睡过去了？”
系统懒懒上线，道：“宿主有没有觉得脑子更加通透、清醒了些？”
季清鸢认真感受了几番，才道：“……并没有。”
系统道：“那就对了。”
季清鸢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直接道：“说人话。”
系统道：“宿主昨天不是突然睡过去，是晕过去。”
它解释道：“问情谷的解药，是姑苏灵花天荷繁星。宿主连续吸了五天的天荷繁星，已经不再受问情谷影响了。”
季清鸢一愣。
她本来也没受太久的问情谷的影响。
毕竟当时她失忆没多久就被系统用道具唤醒了。
不过，如果没有系统这个外挂在的话，那原本的她只有到现在，才是误打误撞地恢复了记忆。
问情谷虽隐秘，但北冥离查出问情谷的解药，也只是时间问题。
偏偏在他还没查出解药之前，她就已经“恢复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