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晨起时吃了东西吗？”
“吃了。”
外头传来说话声，卫怀胥回来时，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
天光大亮，快到午时。
许步薇安分的在营帐中待了整整一个上午。按理来说，她应该会被人带回，但是因为事务繁忙，卫怀胥暂时没有立刻命人将她带走。
这也给了许步薇一些缓冲的时间。
屋内很安静。
卫怀胥散了身边的侍卫，走进去时，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觉得奇怪，心里升腾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周围守卫重重，她应该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才是。
于是他又往里走了两步。
书案之上略微凌乱，下一秒，他似乎看到了到处都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卫怀胥腾地紧张起来，才发现到屋中的东西不对劲。
“你在找什么？”
他一怔。
却听身后，忽而有动静出来，有人的身影逐渐浮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少女的脸完完全全的落入了青年的眼眸当中。
那道苍白的脸庞上，有疲惫，有坚韧。还未来的及反应，却见她手中的东西被紧紧握住，那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一动不动，仿佛能够洞悉他心中所想。
他心中一震，有什么东西飞快的自脑中掠过。
“兵防图，死士衣，遗信……”
许步薇抬着脚步，慢慢的顺着一侧走出。
“这是很久之前准备的吧……十日前，半个月前……还是一个月前？”
一句一句，犹如凌迟，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外面的微光照在他身侧，仿佛置身梦中。
现在，有人毫不留情的戳穿了这个梦，展现出他最后仅剩的一点点东西。
他没有想过许步薇会翻屋中的东西。
战场不像寻常比试与训练，只要有敌军的地方，就会有危险，有时候，哪怕只是一箭也足够要了对方的性命。
无数的人会牺牲在这场战役当中，有朝一日，或许那些层层叠叠的尸首上，也有他们血肉模糊的身躯。
可死士衣、遗信……这些将死之人才会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许步薇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觉得自己是波涛汹涌的江中浮木，没有依靠，不知道要飘向何处。
可她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他这样做。
“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卫怀胥盯着她，扶住她的手，此时此刻，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是一个瞒天计，在很久之前，甚至在之后，他都不打算要说出来，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人不小心窥探到了一点真相。
“回答我。”
为什么要让她走，为什么不想让她留在他身边。
这一路以来，许步薇曾经想过许多个理由，然而最差的结局，就是荆南根本没有赢的胜算。当初派人将城中的百姓驱散，许步薇便已经隐隐心生怀疑。
卫怀胥道：“我不能后退。”
一但后退，整个荆南都会被铁骑踏入，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无止的屠杀。所有的人，身为将帅者，必须要冲在最前面。
“但你不是。”
她可以。
他的手靠近她的脸，手心跟落下的泪一样滚烫。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的鼻子蓦然一酸，许步薇狠狠的拽紧他的衣裳。
“那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她难过道，“你说出来，只要你说我就有机会帮你。”
卫怀胥浑身也跟着难受，他硬生生的拉开她的手，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让她快一点离开，为什么会给她可乘之机。
但现在已经晚了。
“北秦有二十多万的兵力。”他忽然开口，语气微凉。
二十多万，比起先前在燕州城，只多不少。随着之后他们的计划实施起来，北秦还会不断的增兵，不断的派人前往战场上。
光听数字，没有任何胜算。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北秦能够立马攻破燕州城的原因，他们在人数上就已经胜利了。
“那你知道，我们有多少吗？”
荆南，整个大州，所有能够算上的士兵，就算再加上其他一些零零散散新兵人头，加起来，恐怕总数也不会超过十万。
说到这里，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然后呢，你是准备要赴死吗？”
许步薇抿了抿唇，极力克制着平静道：“那我跟你一起。”
她要留下来。
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也包括卫怀胥。
年轻人没有应声。
她说完就要起身，猛然间脚步漂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动一下，连踏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用力靠着侧边的扶手撑住。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的心脏疯狂跳动。
许步薇的眼睛雾蒙蒙的，她开始看不到面前人的脸，甚至连开口都困难，只得感知到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这边走来。
有人微不可察的叹息着，紧接着，一个力道下来，少女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
一切安排妥当。
时至今日，这场战役已经拖的太久，不止是整个荆南，北秦也忍不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必须要加紧行动。
“一千米外，没有发现异动。”
赤郝盯着不远处那处昏暗的兵哨点，他手中拿着地形图，这是距离岚关口最近的距离。而他身后这支沉默的军队，将会在今夜之后，彻底震碎整个荆南。
“徐有桓那边呢？”
“暂时未曾传来消息，要不要属下命人去看着他们，免得以后小可汗会心软？”
“心软？”赤郝笑了笑，“再心慈手软也无济于事，他有什么立场帮那个女人，是靠这个北秦的身份，还是以前叛徒的身份。”
他拿起底下的酒坛，将剩下的香酒一饮而尽。
“不必管他，今夜丑时，全力攻城。”
*
天边云际阴沉不定。
一切都在有序的准备当中。
“人送走了吗？”
“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侍卫护送，一定保证许姑娘平安离开。”
他点点头。
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不管怎么样，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得先确保她平安活着。
回复的侍卫顿了顿，又迟疑道：“不过将军先前让准备的抛石，眼下冰天雪地，四处地方的石块都被雪冻住了。弟兄们要想去运回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卫怀胥道：“运不了石头，那就运冰。”
他一怔，竟然没有想到这个好办法。石头不好找，但是冰是随处可见的啊。
“去河口，凿两百多车冰块来，越大越好。”
“是。”
底下又有士兵上前：“昨日大人说需要有人带领我们熟悉附近的环境，附近的百姓都已经撤离开，我们只找到一个小家伙，属下调查过他的身份，他五年前没了家人，独自在此处生活，定然比我们要熟悉不少。”
身侧的人带着他过来，一个瘦瘦小小的个头，穿的不厚，带着两个清澈眼睛，却让人觉得很机灵。他走了过来，立马跪在地上规矩的拜了拜。
“大人好。”
他的年纪已经有十二、三岁了，但是看起来脸色青黄，瘦的不成样子，模样还是个孩童。
接下来，他们需要对整个附近的环境全部了解熟悉，哪里地势高，哪里靠近河道，哪里适合游击与总攻，以及哪里有可能会隐藏大量的军队。
青年走近。
“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紧张。
“我姓梁，以前他们都叫阿祥……”说着说着，他又有些隐隐的激动，“大人，我可以帮忙！”
卫怀胥沉默。
他的眼睛很亮，仿佛什么也不懂，带着天生的憧憬：“我听军里的其他大人说了，将军带兵很厉害的！”
“大人，我也有力气杀敌！我可以上战场！”
年轻将军抬头看了一眼他瘦小的身影，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发现不对劲立马上报，不要以身犯险。”
阿祥怔愣了会儿。
卫怀胥垂眸，他的情绪越发复杂，倏然起身。
“去军需营里，拿把匕首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