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芝红着眼睛,紧紧握着姜穗的手。
“好,我去,我知道你的意思。”
所有人都不了解姜穗,他们都说她是女流氓,是个疯子。
可是只有余芝知道,姜穗是大智若愚,被逼无奈。
她愿意帮她脱离那个泥潭,为她的自由垫上一块砖。
余芝转身就往回跑,她说:“穗穗,你等我!很快!”
听说要分家,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有清楚事儿的也就有跟着搅和事儿的。
对门的苗大婶手里抓着一把西瓜子,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懒散开口。
“要我说啊,现在的孩子们真是娇气得了不得,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
“现在倒是好,还没动两下呢,就要分家,也不知道是世道变了,还是这孩子是个养不熟的。”
看了好久的任大娘像是找到了知音,上下打量了姜穗,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一样。
“这姜家两口子也是可怜,养了个赔钱货好容易挣钱了,倒贴男人去了,要是我有这么个闺女,一生下来我就给她掐死,省得我看见还要心烦。”
二人一唱一和,故意要给人上眼药。
看着有人站在自己这边,姜安平的腰杆子又挺起来了。
他高昂着头看姜穗,却在视线还没有触及到她的时候就被一道目光逼了回去。
是宋司忱。
他站在姜穗身前,目光清冷,像是在审判什么。
姜安平心里憋屈,他一个下放分子,还敢对他横眉冷目?
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就听见了姜穗发疯前的预兆——鼻音冷哼。
他缩了缩脖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姜穗精准找到苗婶和任大娘,泪眼婆娑。
“大娘说得对,我不应该反抗的,就该让我爸把我打死才好,就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我是个赔钱货,可是我比你俩挣得都多啊,那你俩是什么呢?”
两个人脸色难看,苗婶把南瓜子的皮扔在地上:“嘿你个黄毛丫头,你敢说我不如你?”
姜穗连连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啊婶子,这年龄我不如你老,皱纹我不如你多,脸也不如你的脏,这样样都是我不如你啊!”
苗大婶一只手扶着墙,气得直翻白眼。
“你、你这个该死的丫头……”
“村长来了。”
就在人群喧哗的时候,余芝带着她爸爸余村长到了。
一块儿过来的还有村子里的妇女主任苏芳华。
既然是要分家,当然见证人要够分量。
村长余树成坐在石碾子上,姜穗和姜安平各站一边。
院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既然要分家,那就公平一些,按照老法子,抓阄,谁抓到什么算什么,不过这房子,还是得留给老姜家的男丁,相应的,在物件或者资金上你可以提条件,算作补偿。”
分家的事宜,余树成也主持过不少了。
一般都是兄弟两个,这姐弟两个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来的路上他也仔细考虑过了。
姜穗已经嫁人,有落脚的地方。
再者若非是独生女,村子里还没有谁家把房子给闺女的。
只是房子虽然不能给姜穗,但是她可以多折现一些钱。
她有固定收入,手里再握着一些钱,足够她生活了。
“不行,村长,我们压根就没有同意要分家啊,这就是姜穗她一厢情愿!”
姜安平洗了头,换了一身衣裳,人利索了一些,却还是欠揍的模样。
王春红怯懦地点头,蠕动着嘴唇:“村长,我们没有说过要分家啊,这哪有女儿给父母分家的?这要是传出去,不是让人戳着脊梁骨笑话我们吗?”
她说着,一行泪流下来,沙哑着嗓音:“要是这样,我还不如去死。”
余树成为难地看向姜穗。
虽然他是村长,但是也不好去插手别人的家务事。
姜穗看着王春红宝贝的铁盒子,巧劲儿夺了过去。
“我已经结婚了,分家很正常,从小到大,姜胜有的我没有,我没有奢望过什么,以后也不会对你们抱有希望,咱们日后各过各的,谁也别妨碍谁。”
王春红抹了一把眼泪,紧紧盯着姜穗手里的铁皮盒子。
里面还有好几百块钱,早知道就分开放了。
“你从小吃我们的喝我们的,挣了钱就去倒贴宋司忱了,现在还想分走我一半资产,你做梦。”
姜安平一手提着裤头,讽刺的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分家可以,你自己走,把这些年你吃我的粮食结算清楚。”
住得最近的方大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手里的擀面杖情不自禁的就要挥到姜安平背上。
“姜安平,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话,穗穗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二老走后她才吃了你几斤米就自己拿了工资?”
住得近的自然都清楚,平时这一对父母心偏得没边。
一提到分家,就更是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余芝气不过,指着肥头大耳的姜胜道:“穗穗的工资,都进了他的肚子了吧?她要常常经受你们的打骂,这个死胖子却坐享其成!”
“要是到了镇子上,穗穗还能起诉你们没有尽到抚养义务,你要把粮食结算清楚,那穗穗身上的这些伤又怎么算?”
余芝声音焦急中带着哽咽。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所有人,姜穗是个多好的姑娘。
她被棍棒打,被用柳条抽,要经常饿肚子,还不能耽误农活。
甚至要顶着恶名被村子里的人嘲笑,仿佛是个人都能讽刺她几句。
宋司忱眼神晦暗。
难怪,他一直都怀疑姜穗的精神状态受到过重创。
今天有了答案。
长期生活在缺爱且暴力的环境当中,精神便会一直被压迫。
所以,她所有的发疯都是有情可原。
宋司忱看向姜穗,目光深邃,多了几分歉意。
若是她日后再发疯——
他也许会稍微忍耐一下吧。
毕竟,他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姜穗全然不知自己在宋司忱眼里已经成了精神失常的患者。
她转过身去,声音平静地控诉。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我是姐姐,是洗衣服的,是做饭的,是刷碗的,但唯独不是你们的女儿。”
王春红眼睛里闪过了一抹讶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
可是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只以为你们是重男轻女,我想着只要我做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你们总归能看到我。”
这些话堵在姜穗的喉咙里。
她不委屈,只是替原主抱不平。
那些渴望父母关注的日子,她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等了又等,盼了又盼。
如今她已经消失。
可悲的是,除了姜穗之外,没人知道。
也没人会为她惋惜。